琉璃锦夏灼华年

　　倾慕不得的人和事，是一种天性。我总以为我对汐夜是无所求的。我对他再是熟悉不过，但同时我从未真正了解他。
　　与他相识至今，我始终将他摆在至高的位置，维护并仰望着，以至于他就像个剪影一般的存在，而我变得盲目，迟缓，失去自我。可那时候，我在乎他，远远超过其他所有。他更像一个遥远的梦，亦或一个强大的寄托，在我渐渐荒芜的人生中生出色彩斑斓的藤蔓。
　　汐夜与水神骆凝是天上地下最最令人艳羡的天作之合。骆凝的美正如其名，质傲清霜色，香含秋露华。早在我出生以前，她与汐夜便已相识。我听闻汐夜在镇守东皇时曾深受重伤，是她赶去小心照顾，日夜为伴。也许果真再找不出哪个女子，可以比她更加配得上汐夜。
　　而我，我的爱从一开始就是绝望的，甚至是自私的。我从未正视过他的心，我引诱着，渴求着，同时畏怖着，逃避着。就像一朵带毒的罂粟，妖娆却危险。
　　但柒音曾说过，我与汐夜根本不会多么简单明了。爱或不爱，相聚或离开，并不是一杯酒一盘棋。我所谓的倾尽所有心甘情愿，不过是因为怯懦罢了。
　　那个午后，汐夜看着我手中递出的凝意瓶怔怔出神，良久叹出一口气，眯起眼含笑对我说:“她确然好，我却偏偏不喜欢。”
　　湖边的蒲公英被风吹散，飘撒在四周，我听见柳叶飘落水面荡起缓缓涟漪，以及他沉缓从容的声音:“如果我说，从一开始我就知晓你并非父君与母后亲生，你是否会怪我，槿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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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记忆这东西总有些不可思议。身临其境的时候，几乎未曾意识到那片风景，未曾觉得它有什么撩人情怀之处，更没想到诸多年后竟犹自历历在目。
　　我想那时候我一定呆的透彻，我楞在原地茫然的看着他，心中波澜层叠，嘴上却连一个字也说不出。
　　和风吹落我肩头片片白色杏花瓣，他修长手指缓缓抚过我眼角，指尖似有温润低回的冉冉檀香。
　　我呆呆望着他。
　　他微皱的眉舒展开，靠近一步，神色认真，好看的眉眼里映出我微微发红的眼眶:“对不起，槿夏，我终究不是一个好兄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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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人常常在接近幸福时倍感幸福，在幸福进行时却患得患失。不久后，汐夜下界历劫，以凡身□□经历生老病死，轮回十世。
　　他没有告诉我因由，他只说要我等他。可我选择了去陪他。
　　我笃定的相信，即使也许会相负相欠相误相弃，也要先相见相知。如果没有经历过投入用力的痛楚，就永远不会明白决绝之后的海阔天空。
　　时至今日，我仍然不由怀恋那段时光。那短暂的百年光阴，是只属于我与汐夜的年岁，美好的让人忍不住落泪。
　　我托苏白从司命那里将汐夜历劫的命簿偷来，每一世都选好时间地点化身凡人去与他相遇。
　　我做过他失散经年的家姐，做过他尊重敬爱的师傅，做过他把酒言欢的挚友。在他第四次轮回为人的那一世，我终于如愿做了他的妻子。
　　我自祈愿能与他相濡以沫细水长流，不离不弃执手到老。奈何汐夜十世劫难，世世沧桑凄苦。这一世，汐夜作为护国大将军御敌出征，战死边疆。我二人的安乐日子，不过短短三载。
　　三载，却胜过三世。
　　后来，便算不得什么后来了。
　　后来，我独自一人躲起来，生下沫儿，却最终没能好好保护他。
　　后来，我的身世被公之于众，所谓四公主殿下，所谓花神，都成了一个笑话。
　　后来，我终于等回了汐夜，以为等回了希望，却不过旧疤添新伤，让自己陷入彻底的绝望。
　　后来，我放下一切不甘与不舍，却仍逃不脱命运的掌控，消亡又重生，而世事早已两茫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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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大多时候，你以为的过去没有过去，你拥抱的现在也可能没有未来。就像所有的日子都将流失，所有的情绪都将埋藏。
　　也许唯独思念，唯有思念。却再没有思念。
　　我选择离开，也曾真的离开。生命是潺潺流水的渡口，我们只是渡过。还要牵挂什么？还要追逐什么？都是路上路过的风景而已。路过，路过人间，就不若拈花而笑罢。
　　然而汐夜，我又该将如何再次站在你面前？
　　几片梅花吹落，飘散在我的鼻尖，我挥手拂了一拂，只觉得倦意片片席卷而来，将我拉回现世。那些繁华哀伤终成过往，多思无意，多思无益。
　　“如果我没记错，你早该接了司命的班子，晋为上神了。如今却在这天高海远的璃夏城荒废着，又是如何？”
　　我抿一抿微微发涩的嘴唇，不由笑起来：“让我猜一猜，你是在赎罪？向我？也对，七百年前你大公无私将我捉拿回去，最终害得我体味丧子之痛，魂飞魄散。玄澈，你确然亏欠了我。”
　　夕阳一点点散去光热，四周渐渐黑暗冰冷下来。对面的人并不接话，他甚至没有看我。我只看到他微微发抖的瘦削身躯犹如风中烛火一般脆弱。
　　良久，他抬起如水清眸，目光暗暗，像一口幽深古井，不能见底，仿佛有无数忧愁沉闷揉碎其中，让人不忍触及。开口又闭上，反复几次，只涩涩发出一声“姑姑”。
　　“人成各，今非昨。我不怪你，玄澈。”我打断他，抬起头来望向天空。我一向喜欢这个动作，它让我看起来比实际上更加坚强。“我从前以为我再悲惨不过，命运待我并不优渥，我也的确恨过你，毕竟我曾经那样信任你。但拾起浮生碎梦，并不是喜欢的想要的，就必须要得到。那些都结束了，再也回不去了，也再不必回去。浮世扰攘，冷暖自知便是，这罪你赎了七百年，我想也该够了。”
　　我觉得有些冷，越来越冷。我们似乎永远是一群被内心的遗憾和憧憬所奴役的生物，夹在生命的单行道上，走不远，也回不去。但人事音书，亦不过是冷漠。那些苍白的反抗之后，有着更苍白的妥协接踵而来。
　　若说不怨，何尝不怨。欲洁何曾洁，云空未必空。可怜金玉质，终陷淖泥中。但我早已累极。我想我再没有气力纠缠。七百年前就该破碎的往事尘埃，如今更加不必勉强拼凑。
　　“今后只有黎夏，没有姑姑。”我顿了顿，看向他继续说：“我也只认得一位苏白，从不知道什么玄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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