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集院颂

　　朝亦悠悠，夕亦悠悠

　　我选择了十六夜的世界。
　　来的那天我们落在了航空器随处可见的上城。这个十六夜口中的一区上城灯火辉煌，随处可见巨大的荧光招牌，全息投影里满是盛世繁华。然而奇怪的是，人形街道一眼望去却少有往来的人。而那些高耸入云的大厦，颜色统一规整，无聊得让人想打哈欠。
　　十六夜的飞行器落在城中心最高建筑的停机坪之上。她没有唤我，率先出了机舱。当然她知道我跟着，也没有制止。
　　“难得见你带人一起来。”
　　才进房间，就有人说话，内容明明是调侃，但语调却极其冰冷。
　　“在那里捡到的。”
　　“哦？”
　　十六夜的回答引来说话人的兴趣，他走到近前上下打量着我。我此时才有机会看清他的五官，是英俊的，也是冷傲的，和这里的建筑一样，完美得没有特点。
　　“在里面多久？”
　　这个人和十六夜一样，问话没前没后。
　　“这位先生，既然你问，应该知道里面没有时间感吧。”
　　他对我的回答不满，话已经是朝着十六夜在说了。
　　“语言和我们一样？”
　　“嗯。”
　　十六夜看着我，淡淡回应着。
　　“那是不是证明这次有变化了？”
　　男人的声音里有了起伏，似乎我的出现证明了某件他期待已久事件的发生。
　　“你忘了，那个人也时常进去，如果有变化，他也早就找到了。”
　　说完这句话，十六夜似乎不想再继续停留，转身就准备离开。
　　“那他呢，现在的状态？”
　　“理事长，你如果好奇可以亲自确认，不必要每次非让我来做个传声筒。”
　　十六夜看了看我，说道。
　　“走吧，这里不是我住的地方。”
　　“好。”
　　在我们准备进电梯时，十六夜停住了脚步。
　　“我准备明年开放鸟笼上层，你如果记得，就来带走他。”

　　直到骆歆登台，理事长抢走了他的扇子，两人消失在了现场，我才知道十六夜当时口中的那个人，是骆歆。
　　我其实很喜欢骆歆，我觉得他聪明但不世故，看似懒散没有规矩，其实狡黠又通透。
　　而我喜欢他最重要的理由是，十六夜喜欢他。
　　是不是很奇怪。
　　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在时空乱流里遇见个意味不明的女人，她就那么随便的一句，我便认真记住了。而那些穿梭时空里的记忆，又在进入风集院后，陌生得像是幻觉。
　　而自此十六夜的秘境之行，再也没带过我。
　　我有时在想，人在精神毁灭后遇见的第一个人，是不是就像是重建的第一道烙印，从此没有了抵抗能力。
　　十六夜不爱我，也不会爱我，我知道。

　　“霄哥，东方什么样？”
　　问我话的小孩，名叫芳一。他刚进风集院的时候浑身是伤，被泡在风集院的灵泉里整整一月，生肌生骨后在睡眠舱里又躺了一月，才算是醒了。
　　“和这个世界有些像，有古建筑也有高楼，有飞行器也有武器。”
　　“人呢？”
　　我们很快发现了芳一五感六觉迟钝，酸甜苦辣不能分辨，磕磕碰碰后也不会喊痛。想什么就问什么，不懂人会说假话，还有，不会笑。
　　“和五区的人长得一样，胳膊和腿，眼睛和鼻子。”
　　“哦。”
　　你看，这么简单的回答，芳一就可以接受，甚至感觉不到说话人的逗弄。
　　“芳一，你要是感兴趣的话，十六夜有些古时的书。”
　　“书？”
　　我忘记了，这个时代最简单的学习方法是视频，很多人甚至都不识字。
　　“芳一，我教你认字好吗？”
　　“好。”
　　然而我的好心并没有派上用场，因为我很快发现，芳一识字。
　　当然，这实在是奇怪，我明明记得十六夜曾经告诉过我，这个世界的人从出身便定了等级，不是谁都有识字的机会的。

　　“并不需要所有人都识字。知识这东西，过了是负累，会让人产生多余的想法，反而引来灾祸……你不同意？”
　　我想是我的不认同在脸上有了呈现，所以十六夜飞快读到了。
　　“你不认同是因为觉得不公平。但是你想，人本来生而不同，各司其职才能稳定。如果谁都不做牺牲，又谁都想占有，这个世界永远不可能安定。”
　　“所以谁定规则，谁就利益最大是么？”
　　“青霄，你……”
　　十六夜看我的表情里有猜疑，似乎想探究我话里的深意。也不知道为什么，我不想示弱。
　　“我是说，比如一区享尽繁华……”
　　十六夜甚至都没有等我问完就说道。
　　“一区人口最少。”
　　“但是你说过，他们的命也最长，并且是足够的长。”
　　我的回答终于戳到了十六夜，她神情骤变似有怒气，却又在极力忍耐，数秒后压成了喉间的冷嗤。
　　“足够长的生命就一定有意义吗？”
　　我对这个世界有很多好奇。比如一区的人身负异能但并无七情六欲，二区的人随时可以更换义体所以人口恒定，三区的人身体是植物即使断枝也能再生，而那四区的也许命不够长久，但也有自身完整的捕食体系。
　　和他们一比，五区普通得好像没有存在的意义。
　　还有，风集院存在的目的究竟是什么。
　　我没有问出口的问题，十六夜以她的反问强制结束。
　　“五区的人和你的世界一样么？”
　　“一样。”
　　“所以青霄，你的世界是怎么毁灭的？”
　　那是我记忆里唯一一次和十六夜意见相左，那以后我再也没和她起过争辩。没想到我曾嘲笑过别人的愚忠，最后践行到了自身，对象还是个让自己做男侍的女人。
　　十六夜说，我要是不愿意可以不去鸟笼，负责她后院的樱树也可，照顾好芳一骆歆也可。
　　而我决定去，也是因为我想知道，这种即使在我的世界也算古旧的场所，到底能接触到什么样的人。

　　“霄哥，那些女客好看么？”
　　“很好看。”
　　我说的是真话。我践行着十六夜的规则，遵从心情做选择，而我口味不重依旧是个外貌派，所以我的首选是一区。
　　当然，如果真要遵从内心，我觉得五区人最好看。
　　比如我觉得，骆歆就比她们好看。
　　但我无法否认，一区的女客很完美。五官完美身材完美，连云雨时的反应也规范式的完美。就像是她们知道时候什么样的表现最符合标准，什么样的快乐是最合理的快乐一般。
　　然而我的过往告诉我，只有理智尽失，全情投入，倾心交融才能得到至上的快乐。
　　虽然这样的快乐曾经摧毁过我的国度。
　　“霄哥~”
　　骆歆在我的怀里磨蹭，这小家伙并没有什么性别观，对于快乐的渴求也从不掩饰，我欣赏他的本真，所以没有拒绝他在登台前的诱惑。
　　那晚，我和骆歆都是满足的，身体契合这件事简单得不需要理论。

　　第二天一大早我就被十六夜唤走，我记得她打开房门看着熟睡的骆歆时脸上的波动。
　　但是她什么都没说。
　　她只是带我去三区取了那些植物人准备的茶苗，然后再和我一起去了新开辟的空间。我坚持要用传统的方式养育茶树，十六夜并没有反对，她不仅帮我设定了空间的湿度雨水，偶尔还会驱使行尸来这里开垦土地。
　　芳一刚恢复意识不久，小歆就带着我们去了后院。我抱着尚还虚弱的芳一，小歆一进入房间边手掌相合击打了两下。
　　窸窸窣窣。
　　数十具行尸从房间各处爬行而至。
　　“霄哥，怕吗？”
　　我记得骆歆拉着我的衣袖，满脸期待。
　　“他们是人吗？”
　　“院主说他们是人。”
　　骆歆边说边拉扯着芳一，芳一乖巧地从我怀里落地，学着骆歆去摸行尸的头。
　　“是人，就没什么好怕的。”
　　事实证明，这些行尸不仅不可怕，反而对风集院极为有用。
　　比如此时，因为骆歆说看到一朵紫色樱花，非要要芳一到树上确认不可。
　　“芳一，别理小歆。”
　　我想制止骆歆，骆歆却已经推着芳一到了树边。
　　“芳一，爬上去。能爬上去就证明你的身体好了，以后我就陪你玩。”
　　“好。”
　　芳一听话地爬了上去，也在意料之中很快摔了下来。在我还来不及应对之时，那些行尸已飞快聚集在树下。
　　咔嚓、咔嚓。
　　我听到了骨头碎裂的声音。
　　行尸碎了两具，芳一毫发未伤。骆歆拍掌大笑，我将芳一重新抱回了怀里。
　　十六夜的行尸也许没有意识，但是似乎知道自己属于风集院。气息尚存时以我们为先，即将死亡之时，他们也会自主选择一棵樱树，成为肥料入土。
　　风集院就是个完整的生态系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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