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番外一 逃避之路
出门的时候,V和克里一起。现在,V一个人被落在夜之城东边的荒漠里。他自找的。凉风习习,荒无人烟,全部声音,就是偶尔的几声沙哑鸟鸣。最坏的后果,V得靠两条腿走回去。离开前,V最后瞧了瞧眼前的狼藉:七零八落的木桩,暗红色液体残留,烟味和腥气。
回到这一天的早些时候——
夜之城四季的界线相当模糊。这几天入冬,天气才转凉,太阳似乎被装进了大冰块里。冰块不妨碍澄澈的日光,只是从阴影处、深夜里,在树梢,在水泥地,寒意软趴趴得钻出来。
“墨镜——V,我的墨镜在哪儿?”
带上墨镜,夹克,地图,帽子,还有V。
“在厨房柜子,在阿丽尔给我们准备的三明治和曲奇旁边。”
曲奇和三明治。克里翻了个白眼。
V没看见。背对着克里,他正在凉飕飕的露台,忙着调整义眼监视邻居。那一家人姓法尔,做证券投资发迹,现在男主人是室内装修事务所老板,私下还会干投机倒把的老本行。至于女主人法尔太太,嗓门大脸皮厚,能来事,是夜之城名流社交界的活跃分子。
便携保温箱,和豪宅里的其他物品一样,表面镀了金,功能上没什么特别的。昨天,克里不过是和阿丽尔提了一嘴他们要出远门,她便开始准备了,按野餐标准来搞。克里把三明治装进保温箱,连带酒、热咖啡。保温箱里面已经被阿丽尔装了不少,有凉有热,够周到的。
“你确定我们开车去?”V来到克里身边。
“假如有更多时间,我会选择徒步。”V在露台上吹了风,夹克拉锁和链子,皮革,都裹着沁凉的雾气。倚靠在散发着凉意的皮革和金属上,克里说:“坐着浮空车从天而降?大神难得离开尼泊尔,来美洲云游,他不会喜欢这个场面。再说,我们上次开车旅行挺不错,为什么不再来一次。”
上次是去恶土。
“……克里,晨跑的时候,我说看到邻居家偷摸倒腾的大箱子,你还记得吗?我发现了里面是什么。”
“哦,那家姓法尔的。”
“他们把箱子运到屋里,没拉窗帘。刚才,我感应到箱子里的红外热成像,并且会动。不知道哪个倒霉鬼被绑了。”
克里心不在焉听V说自己的发现,他双手插兜,转身靠在橱柜,面对V:“你有没有想过,这是因为你神经过敏。”
“神经过敏?”
“或者是你当雇佣兵太久了。哪儿有那么多阴谋,特别是法尔那一家。我和他们仅仅是认识,但他们,经典,过惯了光鲜日子,时间长了也自认为有头有脸,轻易不会亲手干脏活。”
“可我看到了。”
克里把玩着V的外套拉链,从上拉到下,又拉到最顶上:“告诉我,你是哪个类型,猫,还是狗?”
V逮住克里的手:“我养猫。”
“这就说得通了。”
星座、占卜、塔罗牌、心理测试、先知、八卦小报,人类文明聚集地中,洞察力和敏感度不停往上窜,越来越早熟,人人都是心理学大师。V了解这些玄学,但克里也太草率:“这哪里就……这能说明什么?”
“比如,我就会养只狗,乐观一点。”克里说着,安抚地捏了下V的手腕:“好啦,开玩笑的,我们该走了。”
他们从北橡区出发,前往环城东路。
克里摆弄着保温箱,挑来拣去:“饿了吗?我看你早上没吃什么东西,我来喂你?”
“别捣乱。像上次一样渣子和液体洒得到处都是。……还不好麻烦别人打扫。”
“热乎的曲奇饼,你喜欢吃的蛋糕。真的不要来一点?”收到否定的答复后,克里把保温箱放到一边:“哎呀呀,阿丽尔费心了。你可真会讨人喜欢。”
“阿丽尔,真的?我没和她说上几句话。”
“有因果关系吗?成千上万的人连见都没见过我一面,照样喜欢我喜欢得要命。”
“阿丽尔她,更像你的家人。我……有时候你不在家,她忙她的,我随便找点事情做。‘克里在XXX,没说几点回来,你要去接他吗?’看情况,我会回答,‘好的,我这就过去’、‘我知道他在哪,可能堵车。还是等他来吧’。仅限于这样的对话。”
那也比不上三个人都在家的时候。不恰当的比喻,阿丽尔像克里的保姆妈妈,她照顾克里的生活,惯得他连怎么烧开水都忘记了。V感谢她照顾克里,但每天都盼她赶紧下班。
“她当然喜欢你,特别喜欢。总算有个人欣赏她做甜点的手艺,空掉的饼干罐子比什么都强。”
布丁模具,烤蛋糕的工具,调鸡尾酒的小杯子小勺子,这些是V搬来后的变化。鸡尾酒,还是克里调得好。毕竟,有几个人能随时喝到克里·欧罗迪恩亲手调的酒呢?除去这个加成,他确实调得好,好到V一度怀疑他装了和调酒有关的义体。克里自己却不怎么喝鸡尾酒。无论是鸡尾酒还是甜点对他来说都腻味了,没劲,苦的辣的才是美味。不过他很乐意搜罗一些配方,让V高兴高兴。
克里又说:“我认识阿丽尔多久了?可能比你的岁数都长。她习惯了住在我家的人来了又走。”
V吹了段口哨,熟练运用嘴唇和舌尖的技巧,是舒缓轻快的调子:“你以前过的什么生活。是我拯救了你,克尔。”
“当然。你不知道那段疯狂的时光。欲望成了唯一需要满足,并且最容易满足的东西,感官刺激就会让人既上瘾又腻烦。偶尔清醒的时候就问自己为什么还活着。”
一时冲动,也许是个愚蠢的决定。克里不想就此打住。他想告诉V一件事情。他本来打算瞒着V,时间更长一点,可是,管它呢。
“你好奇法尔家的箱子里是什么,其实,那是一只狗。”
“狗?”
“是的,活的狗不好找。我要他们替我订购的宠物。狗狗刚运过来,比较虚弱,他们养过狗,就先让他们替我养几天。”
“……”
活的狗?
V开始难受了。这个责任太大。他养猫,但那是一只全息的猫。他摸到“猫”抱到“猫”的时候,传感器会伪造相应的神经信号,让他感觉自己触碰到的是一只真猫(这种技术可真惊悚)。随时可以关掉。
“我不知道你为什么突然想起这茬。你以前从没养过狗。”
“你怎么知道?”
“我当然搜索过。你之前的生活,报纸杂志上写得很清楚。”因为嫉妒,这一过程不得不时常中断,几个小时后,好奇心和了解的渴望又会占上风。
“我本想着,给你一个惊喜。”
“是哪天你喝醉想出来的好点子吧,我可从没说过想养狗。”
“我小时候养过一只狗,叫美狄亚。我就和她扔飞盘,在河边散步,一起玩曲棍球。要我说,每个孩子都应该养条狗,狗教给他们的比父母要多……”
克里被打断了,他们正经过一片吵闹的广告牌。因为没有霓虹灯光的伴奏,广告的声音显得苍白了许多,歇斯底里的。再加上经年累月的细小灰尘,广告牌在日光照射下尽显疲态。
V很无奈:“克尔,狗的事情,你小时候,还有,我知道你有两个孩子,前几天我们刚聊过孩子的问题,你松动了。所以,不能怪我多想。”
“多想什么?”
“我们的生活都很紧张,没必要养一只真的狗。但你不怕麻烦,在我们之间打开了一个口子,让另外的生命体介入。如果只是狗,那就没什么。但你这样小心翼翼的……是给我做脱敏治疗?那下一阶段是什么?”
“嘿,别乱说!什么介入不介入的,我说的是狗,不是小伙子。好,吧,我承认,就是某个派对上我遇到了法尔太太,我当时喝大了,鬼知道怎么回事,我到底说了啥,她居然真给我找了只狗,我还以为你会喜欢呢。”
这是一个时机的问题。克里老早就想有一幅画像挂在客厅里。他老早就可以这么做,但他没有。等他终于回到了夜之城——他的灵感之源,办好所有手续,购买了满意的地产,他想着以后就住在这儿,轻易不会搬家,画像的想法才付诸实践。类似的原因,自从他和V在一起,便开始考虑养狗的时机。至于之后,有没有进一步的打算,以及那只狗到底是为谁准备(克里没打算给它起名字)……V的怀疑也不是毫无依据。
若从高空俯瞰,在一大片绵延丰盈的山脉和沙漠之间,零星点缀着人类生活的痕迹:格子状的厂房、农场,间或几座摩天大厦直指天空,参差不齐,可笑得很。
他们从膨胀怪异的夜之城,经圣多明哥驶向9号洲际公路,驶向荒漠。时速120公里,越野车伏在天地之间,飞速前进。在公路两旁,地面龟裂,布满蜿蜒蛇行的车辙,也没有水泥地把这伤心的场面遮一遮。
唔,想想这整件事情:克里给他们俩搞来一只狗。也不知道是什么品种,什么颜色。
“回来的时候,我们可以沿这条路随便转转。这里的日落特别美。”
“太阳往下掉了,天变成黑的,路上都是花花绿绿的人造灯光,义眼的夜视功能把人照成鬼。真没意思。”
克里捕捉到了V的不快:“还在想狗的事呢?没事儿,你要不愿意,我们可以不养。”
“不,还是养吧。你喜欢,我就无所谓。”
V说着,心底生出一丝烦躁。又是风景,有什么可看的?荒凉破败,鸟不拉屎,神神叨叨的人才会喜欢这种地方。“我知道个地方,那儿风景很美”,这句话他听多少遍了。米斯蒂,帕南,瑞弗……没人在乎这些风景,你们都是禅宗大师?解决问题靠的是头脑而不是感情,可总有人指望大自然会给人以启发。自然是可以使用和暂时无用的有机物和无机物的集合,没有超脱其物理状态存在的神秘力量。它能融会贯通,解决问题?如果它可以,如果真有人从中得到什么启示,不要信。它讨厌人类。人类把它改造得面目全非,人类是它的仇人,它一定会说谎话。
克里放松倚在靠背,戴上墨镜:“也算是旧梦重温了。还记得上次我们一起来这儿?”
“是的。但这次我们见不着帕南,阿德卡多往南去了。”
“我还记得,你上次在这干了一票大的。很危险。你应该提前告诉我的。”
V以为这件事早就轻轻揭过,没想到克里又提起来,措手不及:“克尔……没必要让你掺和进来,这根本没意义。”
他们把宪章山远远抛到身后,迎面起伏着逼近的山脉都叫不上名字,暂时没被人类文明驯化。山脊裸露在外,岩石被风化成青黑色,滑溜得留不住沙土,更不要说青草和树木;山脊腾挪跌宕,和老树狰狞的根部相像,富有力量和生命力。
克里摘下墨镜:“V,我本来不想和你争论这个问题。但是,等等,意义?……你的狗屁意义,我们不是光线,没法走两点间最短的距离,我对你来讲只是理性层面的‘意义’?这个先不提。问题是,你似乎会从自我牺牲中获得满足。好像这条命不是你的,好像你只是一个旁观者,你在玩一局游戏。这样,自我牺牲就太容易了。可以看出来,有时候你上心了,但大多数时候满不在乎。”
V知道改变固有认知有多难。承认这个事实很丢脸,但V经常感觉自己在克里面前无所遁形。他没有克里的魅力,没有克里的经验,没有那种……那种东西就像鸡尾酒配方。克里脑子里有很多配方,谁知道每个配方后面各有什么样的过往?V有些愤愤:“你说得对,我确实对你上心了。”
克里嘟哝着:“来的时候我们还挺开心呢。狗的问题,来找大神这一趟……一开始你就不愿意,不愿意就不愿意,没必要‘自我牺牲’。是的,你男朋友软弱,胆小,自私。但我又不是不近人情。”
“我有更好的选择吗??”
电台停留在古典频段,正在放贝多芬。他的音乐让你以为生命是茁壮的,命运可以被改写,生活则有无限可能——事实并非如此。音乐平静地许下虚假诺言,它没有错,但对于全力以赴才能活命的人来说,音乐是多么残忍。
“你饿了吧,我们停下来吃点东西。”
“不用,我们快到了。还有克里,关于狗的事情,我只想你考虑清楚。对我们来说,需要照顾的生命是很难承受的负担。”
“是负担,但也是奇迹。”
“没想到强尼的朋友会有这样的觉悟。”
“……”
真奇妙。克里打死也不会承认,反倒是因为V,他平生头一次打算承担一点点责任。V太年轻了,他拿这个劝慰自己。换位思考,克里勉强回忆起自己有V那么大的时候,成天在想什么疯狂主意。
天气干燥,路边的树干褪成了苍白的黄色,伸出弯曲鬼魅的长手指。黄绿色的植物一簇簇扎堆生长,早上,表面会结上一层霜,大概是它们最接近水的时候。V按着地图的路线,从洲际公路下来,弯弯绕绕又走了许久。复杂的路线让他闭嘴了一会儿,直到沉默的思考让他找到了反击的论调。
“我也不喜欢神乎其神的东西。我在巫毒帮吃过亏,在神舆跌过跟头,你不能怪我PTSD。你的感觉没错,我确实不想来这一趟。因为,有一个奇怪的现象。凡是无法解释,并且美好的——宗教,或者你信的某种神秘学,都将其占为己有。爱,仁慈,怜悯,奇迹。‘神说,要有光,就有了光。神看光是好的,就把光暗分开了。’神把光与暗分开,只占有了‘好的’光——”
“你到底想说什么?”
关键是真实中没有完美,光和暗混作一团,每一个既成事实的动机都模糊复杂,抉择没有那么容易,我不想听超然世外的隐士讲大道理。V说:“我们到了。”
眼前是一片狼藉。
帐篷瘫倒在地,被风吹得,木头支柱断了,帐子的一角失去支撑。旁边有一堆灰烬,堆着不知名生物的骨头,没烤熟的腿肉搁在铁托盘里,还冒着血腥气,看来大神并非素食主义。克里捡起一串断裂的玛瑙珠串,记得自己上次看到大神时,他手里拿的就是这一串。这种事情倒是常见。
V坐在车顶上:“就这样?”
沙土中有渗透的血迹,空气中还遗留着火药的气味。
“没有尸体。”V从车顶上跳下来,检查了一圈,告诉克里:“他应该逃了,或者被捉走。可能是某个雇佣兵干的。回头我去来生打听有没有人发过这种委托。”
“他应该没事。”克里倒不是很担心:“这对他来说不是什么无解的场面。再说,他早就说过自己会臻于极致,就在这一两年——灵魂终于能摆脱笨重的□□。”
“等一下,”克里在油腻的托盘旁边发现了什么:“这里有一块芯片。”
分离芯片上只有一句话:顺应自然规律,把必然转变为自愿,这是唯一解脱的可能。
V尽量保持理智中立,评论:“这一句话可以回答所有问题,但是,屁用没有啊。”
克里把芯片小心收到口袋里,侧身坐在车座上,点燃一支烟。
“我只觉得这样很蠢。把未来交到一个‘大神’手里。”是我给我们挣到了未来。“告诉我,克里,如果上次那个大神没有碰巧说你的生活开始了一个新的轮回,你是不是就不会叫我去游艇?”
操。克里不知道该怎么办了,愚蠢的决定。这情形,他又不能干脆一走了之。
他不能吗?
“你这个人,”克里摇了摇头:“几个月前还和我大谈宗教体验和塔罗牌呢。”
“你那个大神如果有真本事,他便能看出来,我就是天煞孤星……”
“胡说八道。我们吃点东西吧,”克里又一次无视了V的言外之意:“然后回家。”
“唔,还是不了。往好了想,可能是大神不想见你。他预知到,预知你会问他莫名其妙的问题,回答不了所以逃走。”
V后退十几米,用双手比划出取景框的矩形,把克里和太阳,和背景的山脉纳入:“这里景色可真美,我给你照张相怎么样?来,把墨镜摘了,表情凝重一些。”
你妈的。克里掐灭烟头,扔到地上,朝V露出一个灿烂的笑。他敏捷地钻进车里,挪到驾驶座上,发动引擎。
“嘿,嘿!”V反应过来,追上去,但太晚了,克里把油门踩到底,歪歪斜斜开出去老远。在V放弃追赶后,一则短信发了过来:你自己回去吧,我们都需要冷静一下。
……操.你大爷。
V悻悻地跟着车辙,心想着克里最好别迷路或者撞到车或树,这么远,能顺顺利利开回去?……最好别留下把柄给他。他一定会嘲笑克里到明年。
V在荒原中行走,夕阳确实很漂亮,夕阳把他的影子拉得细长,像卡通中的角色。
一直忙着说话,V这才意识到自己肚子饿了。他停下来,坐在路边,饥饿导致胃酸无目的流淌,空虚的胃部凭空产生一阵委屈。本来他们工作之外待在一起的时间就有限,他可不想再插进来两个小鬼。并且,小孩们的妈妈呢?还有多少人要占用他的克里?他无法、也不会计较过去的事情,只要,只要那个女人别在他面前晃悠。
深呼吸。深呼吸。想想克里现在是谁的。肢体接触这项特权现在归谁所有,谁才有资格实现克里的愿望,谁能让克里开心,谁能让克里感觉他是被爱的……回想起刚才发生的一切,你他妈说的是人话吗?V想把自己揍一顿。
记忆片段跳进他的脑海,那是一次委托。他举着枪,撬开门,指望能有额外收获。也确实有收获。一个穿睡衣的小女孩张开双臂直直扑过来(雇佣兵僵住了),啜泣,抱住V的大腿。那个小女孩,那个幼年的身体透过衣物传来的体温有限,竟像地狱永恒的烈火在烧。她发烧了?小女孩获救一般哭嚎,痛痛快快地哭,好孩子,就这样,哭到咳嗽,哭到干呕,把所有的委屈都哭出来。她哭够了,费力晃着头,抖掉因为泪水黏在脸上的长发,仰起来看自己的“爸爸”,红肿双眼露出来,里面满是具象化了的恐惧,她终于意识到抱住的并不是她爸爸。她松开手,后退几步,跌倒在地。
我不是你爸爸。你爸爸的衣服属性高,我从尸体上扒下了他的衣服。这就是这个世界,小姑娘,更妙的是,根本不用你报仇,将来也会有人这么对付我。
V正对着地面发呆,敏锐地捕捉到大地轻微的震颤。他警惕起来,掏出枪。发动机的轰鸣越来越近,声响的源头逐渐出现在视野范围中。然而,从地平线开过来的是那辆熟悉的越野车,车体还算完整。
“他妈的,这鬼地方也没个参照物,导航真是个垃圾,导了半天居然导回了你这儿。”
车门打开,克里若无其事地抱怨。什么事都没发生。他挪到副驾驶:“你来开车吧,V,太阳要掉下去了。”
V拍拍身上的土站起来,把枪放回兜里。他站在车外,还不太敢上车,犹豫着组织语言:“你不需要任何指引,不需要所谓的大神,克尔。我没想干涉你,只是……你知道你在做什么,这就比大多数人强了。”
“行啦,V,话都被你给说尽了。冷静下来没有?你今天有点上火。”
V坐上驾驶位,咬着牙微笑:“你知道我非常爱你。”
“我知道,我知道。”克里说。
“我从没正式说过——不在床上的时候,我怕会显得没见过世面。”
“又胡说八道,我就喜欢你这样。多说几句,录下来,你不在的时候我好听着它打飞机。”
“我对你的爱是永恒的。”
“嗯……”
V稍微松了口:“‘永恒’不是表时限的名词,而是形容词。很不幸,它是瞬间诞生的冲激函数,存在于有限的时间内。”
“告诉我,来生之王,你所谓的‘永恒’,时限是多久?”
不依不饶:“所有我遗留的时间。”
“‘所有我遗留的时间’,又是一个形容词?真长。”
V踩下油门。在不平的水泥路上,车子飞驰,稳得像气垫船。他闭上眼,一口气说下去:“意思是:现在,我承诺以我所有遗留时间的永恒。”
“你是我的人,我知道。”克里停顿片刻:“但说真的,V,有事说事,别把气氛搞得毛骨悚然的。”
V睁开眼睛,汽车依然稳稳沿着直线,他微笑:“毛骨悚然。怎么,害羞了?不至于吧。”
克里摘下墨镜,这才迅速瞟了V一眼,他有些不自在,不知道自己刚刚和死亡擦肩。
“说实话,有一点。”
他们陷入了沉默。不一会儿,不知谁先起的头,四目相对,但很快就错开:一个继续专心看前面的道路,另一个看向车窗外。太阳红得像个大熔炉,喷着烟圈缓缓下沉,辐射的余温让克里的脸颊爬上一层红晕,他笑起来,肺部和鼻子发出的哼笑,带着讥诮和得意。快活以一种莫名其妙的方式在突然狭小的车厢内弥漫。V从水晶宫回来好几天了,但好像他们刚刚反应过来,头一次打量他们拥有的东西,这些,那些,劫后余生。这是个相当不错的起点。V的喉咙也发出低沉的呵呵声,克里的手搭上V的大腿。好吧,经历过这些,你确定还和我计较小事?哦,当然,毫厘不让,患得患失,刨根问底,不死不休。因为我爱你,以全部的热情和头脑,不禁止艺术加工。笑声越来越大,越来越大,越来越意有所指,越来越放肆,V和克里再一次四目相对,“你笑什么?”、“你又在笑什么?”,他们忙着哈哈大笑,只好用目光传递信息、互相挑逗。自由,快乐得不得了。
金红的阳光荡漾开来,将天边堆叠的云层浸染成玫瑰色。两个小时后,太阳就会掉到地平线下面,黑暗会接管一切。他们得抓紧时间回到夜之城,带着几乎没动的保温箱,饥饿且亢奋,如雏鸟归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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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顺应自然规律,把必然转变为自愿,这是唯一解脱的可能。来自《希腊人左巴》,原文:
那么是哪一位圣贤试图教诲他的信徒要自愿按照规律行事?去顺应必然并把不可避免的事情变成自愿?这也许就是人类通往解脱的唯一道路。这是可悲的,但没有其他道路。
2.凡是无法解释,并且美好的——宗教,或者你信的某种神秘学,都把其占为己有。来自《一个自行发完病毒的病例》,原文:
“啊,不,不是信仰。你总是想把一切事情都扯到你的信仰之网中去,神父,但你不可能把天下的一切美德都窃走的。温顺不属于基督教义,自我牺牲不属于基督教义,慈善、悔恨也不属于。”
一周后还有番外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