荔枝园的最后夏天

　　缇娅没有听清少年说了什么，只看见他的嘴唇翻动了几下，然后就睡了过去。

　　空旷的屋子里倏地变得安静，静到缇娅只能听见少年平缓的呼吸声。她坐在柜子上方，一时间感到茫然无助。

　　霍伯特为什么会突然睡过去呢？什么时候他才会醒来？她又什么时候才能回去呢？父亲和母亲会不会到外面来找她？他们会不会遇到新的危险？
　　问题一个接一个地钻进缇娅的脑海里，她得不到答案，最后只低头看向少年，默默地等待他醒来。

　　渐渐的，阳光不再留恋果园，它走过古堡，将阴影投落到园中的果树上，叶片因此由亮绿转变为深沉的绿。阳光离它们越远，它们就越暗，暗到叶片快发黑时，缇娅转头看向窗口处。

　　从那里进来的光线逐渐不足以撑亮整间屋子，天暗了。

　　这时缇娅回到柜子边缘，低头看少年，他依然睡得沉静，看起来梦里没有痛苦，可对她而言，他睡得越安稳她就越焦灼——
　　她不能再等下去了，她必须要尽快回去。

　　缇娅下定决心，立刻站起身来。她检查了柜子上的东西，一柄精致的镀金烛台、一盏制式奇特的壳杯、一座嵌满宝石的雕像，以及一方小匣子，都不是能帮助她离开这里的东西。

　　她站定思索会儿，最后走到柜子边缘，看了眼下方与她相隔有段距离的床铺。

　　或许，她可以从这里跳下去，只要不掉去柜子与床之间的空地上，她就可以在霍伯特的床上做下一步的动作。

　　她斟酌许久，然后向后退了几步，提起一口气猛地朝前冲去，跑到柜子边缘后再用力一跃。

　　像是一颗成熟的果实从树上坠落那样，少女也砸到柔软的草地上，不过这草地是指少年的床铺。她在坠落下来后翻滚了几下，好在少年的床足够软和，她没有受伤，只有心跳变快许多。

　　她捂住胸口，从床铺上站了起来，谨慎地走去少年枕边，近距离地观察他。
　　即使是在昏暗的室内，她也可以分辨出少年清晰的轮廓，他的睡颜漂亮而又庄重，尽管头发与外衣稍显凌乱，也没有影响到这庄重半分。

　　缇娅犹豫良久，想起少年白天的举动，最终还是凑到他耳旁低低地叫他声：“霍伯特。”

　　霍伯特没有回应，仅仅是沉稳地睡在那里，她又试着抬高声，再叫一声，这一次，回应是从屋外传来的。

　　缇娅听见敲门声，立刻警惕起来，左右看了看，在听见门被推开的声音后立刻攀爬到枕头上，从少年的脑后绕过，藏去另一侧翘起的枕头下方。

　　来人端着烛台，进来房间后四处走动了一圈，先后点亮屋里的几盏灯。原本昏暗的屋子被橘黄色的烛光照亮，紧接着，缇娅在墙面上见到一道黑影，她屏住呼吸，捏住床单。

　　“殿下，您醒了吗？”

　　菲利克斯的声音在床边响起，他问了好几遍，声音由轻柔慢慢变得响亮，问到第四遍时，缇娅才感知到枕头上方传来的动静。

　　她知道，是少年醒来了。

　　-

　　霍伯特在一片暖黄的烛光中睁开眼，像往常一样，他看见苍老的菲利克斯站在他床边，他缓慢地眨了几下眼，想到什么，撑着床铺坐起身来。

　　他看向一旁的柜子，上面没有任何变化，只多了一个托盘和一盏烛台，他恍惚一瞬，抬眼看向窗边的桌子，那里的书阶也恢复了原样，一切都和从前一样。

　　“殿下，您在找什么？”菲利克斯看出他在寻觅什么，问道。

　　“菲利克斯，桌上的书是您动了吗？”

　　菲利克斯回头看了眼，微笑道：“是的，殿下，我以为是您忘记收起它们。”

　　少年在听到他的回答后露出个舒缓的笑容来，但很快又敛起笑意。他看向菲利克斯，问道：“您刚才进来时没有发现什么特别的东西吗？”

　　老人思索会儿，回答他：“我想，最特别的就是您的书，还有桌上的几枝玛格丽特。”

　　霍伯特没再说话，他的目光从床铺上扫过，最后在手臂附近见到一团凌乱的褶皱，像是有什么曾落到那里。

　　“殿下，弗莉达为您准备了大麦粥，您需要吃点东西吗？”

　　“不用了，我喝一些牛奶就好。”

　　柜子上的托盘里盛着一碗冒着白雾的大麦粥和一壶热牛奶，菲利克斯转过身，端起牛奶壶朝他的杯子里斟了些，送到少年手中。

　　少年抿了口牛奶，对老人说道：“菲利克斯，您帮准备一些热水来，好吗？我想沐浴。”

　　“好的，那我将牛奶放在这里。”菲利克斯放下牛奶壶，端起托盘和小烛台离开，走时顺便替少年关上门。

　　霍伯特望着紧闭的房门，低低地开了口：“你还在吗？缇娅。”

　　“霍伯特，我在这里。”

　　少女微弱的声音在他身后响起，少年的眉眼间忽然升起笑意，他转过头，见少女从他的枕头下方钻了出来，问道：“您还好吗？抱歉我睡到现在。”

　　“我很好，你呢？”她有些忧心地看着少年。

　　“我也很好，”少年等她走到他前方，笑意更加温和，“很高兴再次见到你。”

　　缇娅被少年的喜悦打动，她抿起嘴唇，有些心虚地垂下眼眸。

　　“您怎么了？”霍伯特问道。

　　“对不起，霍伯特，我现在很想回去，我怕我的家人们会出来找我。”

　　少年从她的神情里看出失落来，他动了动手指，最后将牛奶杯送还到一旁的柜子上，说道：“走吧。”

　　他的声音极轻，缇娅并不确定她听到的内容，反问句：“什么？”

　　“我是说，我带你出去。”

　　霍伯特再次朝她伸出右手，缇娅看了看，轻轻地踩去上面，望向他。
　　少年一语不发地离开床铺，走到窗边拿起桌上的月光衣，将自己整个人藏去下面。

　　屋子里的人转眼间消失不在，紧闭的房门打开又关上，紧接着，亮着火把的长廊里传来诡异又轻缓的脚步声，一直走到楼梯处才让人听不清。

　　缇娅呆在少年的手心里，跟随他抵达古堡的大门前，少年打开门时，她仰起头来：“就到这里吧，霍伯特，我会自己回去的。”

　　少年将月光衣牵开一条缝隙，蹲下身，再将她送到地面上，沉默地看着她。

　　恰是月亮早早出来的夜晚，此时天幕上挂着一轮月，尽管不算太圆，但异常的明亮，草地和果园似乎都沾染上月光，在夜幕下看起来像一片银色的湖。

　　缇娅背对那片银色的湖，看向少年白净的脸庞。

　　“谢谢你，霍伯特。”

　　她说得真诚，但霍伯特望着她没有说话。
　　缇娅能看出他并不是真的想放她离开，有些无奈地挠了挠手指，最后想到什么，问他：“对了，霍伯特，你今天睡过去之前和我说了句什么话？”

　　少年眨了下眼，别开视线：“没什么。”

　　“好吧……”她想，他大概是生气了，连话也不愿意和她说，缇娅想到这里弱弱地叹了声，“那我回去了，再见，霍伯特。”

　　“等等！”少年忽而抬高声，再次看向她，“你是说‘再见’吗？”

　　“……”缇娅张了张嘴巴，最后在他目光灼灼的注视下下点了点头，低声应道，“嗯。”

　　少年抑制不住地翘起嘴角，就像白天时那样。

　　“那么，我以后都会在今天见到你的地方等你，再见，缇娅。”

　　他说完没再给少女留时间，即刻起身退回古堡内，关上那扇打开的门。
　　缇娅对着沉重的大门呆了呆，然后懊丧地敲了敲自己的脑袋，转身跳下门前的台阶，朝着亮晶晶的草地间跑去。

　　再见或是不再见，都留到今天以后再说吧。

该作者现在暂无推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