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诈尸第十天
实在莫名,迟谙呆呆看着那背影一时难言。就在此时怀中一沉,路不平右肩有伤失血过多,又见此奇幻一幕竟昏死过去。
顿时慌乱,迟谙赶紧从楼里翻了伤药,一番折腾下来,那自称“阮阿果”的女鬼也将来龙去脉道出。
一个多月前,城东墓地,迟谙查看的那处坟包便是她现今容身之所,今日本是来城中寻仇,遇到官府门前苦于无法叩门求救的扶风和王大夫,想起当日纸钱与点心之恩,赶来帮助迟谙。她的死因,迟谙那日所测原也不错,当时上坟的夫妻就是她的父母,阮阿果今日会飘飘忽忽与迟谙相对,他们本就是另一种意义上的凶手。
阮家住城东,靠扎纸人花圈为生。家中还有两妹一弟,死前的半个月,她受托付去城外雇主家祖坟烧纸。那是城里王屠户的雇佣,据说是他死了五年的老爹忽然托梦,道地府鬼太多,他迟迟等不到投胎实在孤苦,想小孙子。那之后王家幼子竟高烧三日不退。王家本就极信鬼神之说,赶紧找了个道士一算便道老爷子这是想孙子下去陪他,应对之法是要扎个和幼子一般的纸人,写上八字,申时左右天擦黑之前,由一非本家人亲自送到坟前烧尽,做幼子替身。
单一个非本家,王家人就去不得了,寻常人又觉此事晦气做不好是要倒霉的。而阮家正扎那纸人,见王家寻不着人佣金又翻一倍,阮母说开了春正缺笔钱给幼弟做新衣,与阮父撺掇之下,阿果咬牙去应了这差事。
当日她去得战战兢兢,然而其实直至纸人烧尽都无任何诡异之事。于是回程时她还想,王家老爷子生前和善想必便有鬼魂也不会害人,那孩子兴许只是换季受了凉,道士胡诌骗钱罢了。
之后的事实似乎也在证明确实如此,她初时担忧的鬼没有害她,可未及预料的人却会。她没来得进城去交付差事,墓地出走不过几十步,就忽然被蒙住眼睛塞住嘴,拖入四下寂静的荒地里,好像不止一个人,在扯她的衣衫......
她不记得自己是怎么走回去的了,只记得进门时爹黑沉下去的脸孔,娘捂着幼弟的眼睛,低低地咒骂“不如死在外面”,甚至有平日不好的街坊在家门前探头探脑。
王家也不肯给她钱,说她出事的地方离墓地太近了,脏了祖宗的眼,甚至反过来让阮家赔钱。不是没有良善的人关心她,可是家中总觉那背后是来找谈资以供日后消遣。于是,对她更恶劣了。
她觉得荒地中那些人一定身有恶疾,一并染给了她,不然自己怎么会消瘦得那么快,就好像哪里都有吸她骨血与精气的怪物一样,不过几日,它们就再也没让她醒来。
低低的诉说里,阿果的哭腔难以压抑。扶风说过鬼魂除非遇到道术符篆,是很少能感知到疼的,可迟谙却觉得,阿果她在诉说这些的时候,一定痛极了。身体的伤害已经是她许久无法跨越或许需一生去抚平的沟壑,旁观者乃至至亲却仿佛生怕她坠不进那片深渊中一般,以尖锐刺耳的言语做一双双撕扯她下地狱的鬼手。
恍然间想起那日妇人对自己的咒骂。阿果死了,可她的母亲却在把她的苦难作为恶毒的诅咒,刺向其她无辜的女子。她说那句话时,阿果在她心中是什么呢?令她蒙羞的耻辱?还是恶毒诅咒的谈资?
“那你寻仇那人,可死透了么...”
只觉厌恶至极,迟谙愤恨发问,阿果默了默,道害她的共三人,阎王本也怜她遭遇宽限她留在人间三个月,此间若能报仇取那三人性命自然好,不算阿果做恶。如今已吓死两人,可最后那个主谋显是坏事做尽没半分心虚,阿果如法炮制入他梦惊扰全无作用。她一个新死的怨魂,也无厉鬼那样手段,便是今日特选雷雨夜去,也不过对他稍有惊吓而已。
一时无话,迟谙叹息不语,扶风再也按捺不住破口大骂。却是王大夫,一直未说话迟谙还以为他无心听又走了,此时却忽然开口道:“不就是杀个人么?这有什么难的。”
一人二鬼闻此一惊,但他说出此话原也不出意料。此前闲聊时,迟谙便知他为人几分,明明自称生前是个医者,说起行医经历却尽是断人骨,挖人眼,下毒验尸的血腥勾当。论杀人,他确实该是个行家。迟谙倒想听听他能说出什么来。
“直接杀不死,便不会借刀杀人么?他近身之人,随便寻个身弱的迷上一番,给他下毒原是极容易的事。再不济——啧,迟谙!”
“嗯?”
“你去下!”
阿果很是惊慌,连道不成,她是来报恩的,不是反连累恩人造杀业的。一番讨论,也没头绪。一人三鬼此时才想起一件更要紧之事,被阿果吹晕的那男人怎么办?
迟谙壮着胆子走近探了探他鼻息,问道:“他几时会醒?”
“我适才着急,吹得狠了些,天亮应该不成问题。”
稍稍放下心,便该想这人如何处置。而今连三娘等人不在,现下就当去报案。三鬼也认同,只是送去府衙前,还得做些准备。
“他身手不差,狱里那帮酒囊饭袋可制他不住,依我看,喏,刀就在那儿,你先废了他手脚的好。”
王大夫说起这些就来劲了。但回想适才男人说与路不平的关系,若当真,不管二人有何恩怨,自己总不
好伤他父亲,且她也不敢砍人。
又“集思广益”片刻,末了,忽听扶风一拍掌,道:“楼里有泻药没有?”
迟谙一怔,思路瞬间打开,下一点有碍行动的药总比断人手脚好。当下一人三鬼就把楼里搜罗了个底朝天。雪明楼到底江湖组织,杂七杂八的药管够,迟谙最后直接卸了柜台一个抽屉,装着瓶瓶罐罐满载而归。什么软人筋骨的药水,让人浑身发痒的药散,引人泪流不止的药粉和令人失去知觉的药丸等等依次摆开,听王大夫嗅过说了功效,迟谙觉得可行就往男人嘴里塞。
暴雨如柱的深夜,如果有人路过就会循着半敞的房门发现如此恐怖的一幕——一个脚不点地的鬼魅白影在漆黑的楼里飘摇,而她衣袂之下,一袭披头散发的青影席地而坐,手握瓶瓶罐罐,一面神神叨叨的嘀咕一面掰开地上人的嘴强行灌入......
捣鼓了一会儿,迟谙觉得差不多了,正待起身,阿果忽然警觉道:“好像有人来了!”
她是怨魂,五感在雨天比在座都强,迟谙并不怀疑此话,一时也不知是敌是友,只能拖着路不平躲到门后。片刻,一阵急促的脚步飞奔而来,到门口似乎微顿。看着一道压迫的黑影闯进门,迟谙本能捂嘴又往暗处缩了一缩,却听扶风忽然“咦”了一声。然而还不待她再说,那黑影忽然回身,正与迟谙四目相对,转即便已抢到身前,一把将她按在门上。
“咳咳...”
来人手腕横抵喉前,正压在适才被掐之处,迟谙再次感到一阵窒息。可仅仅一瞬,钳制一下撤去,来人惊疑出声,低沉的音色里甚至带着微微的颤抖。
“迟谙?”
熟悉的声音,迟谙抚胸的手一顿,抬眸一眼,呆了一呆。
“咳咳...牧少侠?”
外面一道闪,门内事物雪亮一瞬,二人都短暂看清彼此确是无误,只是牧官书,不复一往沉静镇定之态,出奇得慌乱紧张。
“对不起,我不知道是你,怎么样?受伤了吗?”
他扶她起来,隔着已被雨水打透的衣袖,迟谙只感他握住自己手腕的掌心,滚烫得灼人。莫名地,她忽然竟有一点胆怯。
“...我没事,我...我正打算去官府...那个人,他刚刚把不平刺伤了...”牧官书出现得实在突然,迟谙愣愣的,一时说不出别的话,末了遥遥一指地上男人,迎着牧官书担忧的目光,重申道:“没事,我被他掐了一下而已,不是因为你,牧少侠。”
“要不要紧?伤到其它地方没有?”
不明白他为何如此紧张,适才虽惊险万分,但自己好生生站在这里并无大碍。迟谙摇摇头,一别月余,今日在这种情况下忽然相见就见到牧官书如此失态一面,她有些无措。
似也察觉迟谙不适,牧官书平复几息,先去看了路不平。少年并无大碍还在昏睡之中。迟谙凑过去,本想借他带了火石不曾,且点了灯。牧官书一摸怀中,雨中衣衫早湿透了,火石自然也打不着。一时无话,二人沉默相对。牧官书转身去看那被迟谙灌了一堆乱七八糟药的男人。
跟过去几步,迟谙轻声道:“这个人,他说他是不平的爹...嗯...也不知真假。扶风他们找人,嗯,鬼,帮我撂倒了他,我怕他再起来,就给他随便吃了一点药...我们,还去报官么?”
“都吃了什么?”
“嗯,一点软筋骨的,神志不清的,五感消失的,发痒的,流泪打嚏的,运功就浑身酸痛的,还有一点,泻药。”
迟谙点着指尖报了一堆功效,话音刚落,黑暗中,好像听见牧官书轻轻咳了一声。
“那不能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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