轨 迹

　　一个人躺在葡萄架下的摇椅里，轻轻地摇晃着，看头顶上的蓝天和白云也跟着摇呀摇。太阳暖暖的光透过稀疏的葡萄树叶洒落在我身上，也渗进了心里。一切都是那么地宁静祥和。
　　微微闭上眼睛，想起了两天前。当扭了脚的我被那个铁路工人送回到家时，莫乐不在家，他应该正在上班的。我开了门进去又锁上门，蹒跚着回到我的小屋。脱下外套搭在椅子上，坐在床边脱下鞋和袜子，脚踝处疼得厉害，已经又红又肿了。想想这一早上发生的一切，那一幕幕又浮现在脑海中，搅得我头疼。看看床头的闹钟，十点多了。黯然躺下，只有一个感觉，那就是累，浑身上下每寸肌肤每块肌肉每条神经甚至每根手指和头发，都觉得很累。慢慢闭上眼睛，不一会儿我就迷迷糊糊地睡着了。
　　我一直在做梦。一会儿是我在拼命地奔跑，覃楚涵追着我在后面大声地喊“莫赟”，我只能更快地奔跑着；一会儿是那个铁路工人，又好像不是他，做着鬼脸对我说：“我是个坏人！”我吓得心几乎跳出来了，想叫却叫不出声来，仿佛被人掐住了脖子。有那么一刻我好像清醒了一点儿，用力睁开眼睛，迷茫地看了看天花板，摇摇头随即又闭上眼睡过去了。我实在是太累了，怎么也不想醒来，真想就这么一直睡下去。
　　不知过去了多长时间，我隐约听见有人轻声在叫“赟赟”。那叫声好像来自遥远的天边，又仿佛就在眼前。是谁在叫我，是不是在梦中有人在和我说话，可是那声音听起来好熟悉啊。
　　“赟赟”，又叫了一声，并且有人轻轻地拍了拍我的脸。我使劲晃晃头睁开眼，面前有一张脸渐渐清晰，是莫乐。转动了一下眼珠，才意识到我正躺在床上，转头看看闹钟，快七点了。天哪，我竟然睡了这么长时间。我挣扎着想坐起来，一用力脚踝处一阵疼痛袭来，我不由地“哎哟”地叫了一声。
　　“赟赟，你怎么了？！你哪里疼？”莫乐紧张地问道。
　　我浑身酸痛，感觉比睡觉前还无力。忍着疼痛，我小心翼翼地坐了起来。“我今天不小心扭了一下脚。”
　　莫乐皱着眉头满脸焦急地问：“严不严重？起来走走我看看。”
　　我听从了莫乐的话，弯下腰想去穿鞋，却因为太疼了而无法把脚伸进鞋里。蹬上床前的拖鞋，站起来时觉得右脚很酸麻。我试着迈步走，刚一抬腿脚踝处就疼得我支撑不住差点摔倒，幸亏莫乐一把扶住了我。
　　“我得抓紧带你去医院看看！”莫乐果断地说，扶着我往门外走。我像蜗牛一样缓慢地挪动着脚步，紧紧咬着牙，不让脸上的表情因为疼痛而变得扭曲了。
　　忽然，莫乐一把抱起了我。我惊得轻呼了一声，挣扎着想下来。莫乐沉下脸来说：“怎么了？长大了就不让我抱了，小时候你可是恨不得天天让我抱着你呢。别以为我老了，就抱不动你了。”
　　我沉默着停止了挣扎。莫乐一边抱着我往外面走，一边说：“你得多吃点，这么瘦，比小时候只重了那么一点点儿。”莫乐的故作轻松让我有想哭的冲动，我知道已经十七岁的我当然不会只比小时候重一点。
　　当把我放在大门口时，莫乐长长地出了一口气。推出摩托车锁上门，莫乐把我扶上车，开动了摩托车。到了医院，莫乐又把我抱进去。后来检查拍片拿药，莫乐楼上楼下跑了好几趟。医生看了片子说没有伤着骨头，应该是拉伤了韧带，没有大的问题，这段时间一定要多注意休息。
　　回到家后，莫乐倒来水让我吃了药，又把药水喷在脚踝处，让我躺在床上休息。他去厨房叮叮当当地做好了饭，端到我的小屋里陪我吃了。他没有问我是怎么扭到脚的，也没有问学校的事。我担心如果他问了，我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他的沉默反而让我如释重负。
　　那天的感觉就像今天的太阳一样，温暖而又欣慰，我觉得我和莫乐是相依为命的，他可以包容我的一切，默默地承受着我带给他的所有。
　　昨天早上，莫乐说要去学校给我请假。我怕数学老师会把我在学校的表现告诉他，于是就写了一张请假条，让他去找苏珺，请苏珺帮我请假。莫乐没说什么，拿着请假条就走了。等中午莫乐回来时，我仔细地看了看他的脸色，发现并没有什么变化。他仍旧叮叮当当地做好饭，和我一起吃完就又去上班了。
　　不过我的直觉告诉我，莫乐肯定去找数学老师了，具体谈些什么内容就不得而知了。唉！现在我挺后悔让他去给我请假了，我之前一直尽力阻止他们见面的，看来这回是失败了。这两天莫乐一直没说学校的事，依旧按时回来做饭，督促我吃药喷药。我们大多数时间都沉默着，不必要时绝不多说一句话。
　　莫乐给我请了一个星期的假。这一个星期里，脚伤慢慢有所好转了。虽然走起路来仍然不太方便，但是已经不那么痛了。在家这几天，看书发呆成为我每天必做的事情。虽然脚还疼，可是心情却是前所未有地轻松惬意。每天呆在家里，不用担心随时会被老师叫去办公室里训斥一顿，也不用见那些背后嘲笑我的人，对我来说这感觉真的是太爽了。
　　一个星期很快就过去了，我的心情又变得沉重起来。虽然万分不愿意去学校，但是也不能总是呆在家里。我应该怎么去面对那些让我难堪的同学呢？她们看到我时会不会再说些难听的话呢？一想到这些，我就觉得头大，也更无奈了。
　　星期三早上，我起得很早，收拾好一切，打算自己慢慢走着去上学。莫乐也很早就起来做好了饭。我们两个人沉默着吃完，莫乐说了句“我送你去上学”，就推出了摩托车。尽管心里有点不情愿，我却没有说什么。在他面前，我好像已经习惯了默从。看着莫乐锁好了门，跨上摩托车，我也慢慢地跨了上去。
　　摩托车在一条我从来没走过的路上平稳地行驶着，秋天早晨的凉风呼呼地在耳边吹过。我尽量坐得离莫乐远点，转头看着路边的树在向后面飞去，像长了翅膀一样。
　　等看得有些无聊了，我收回目光看向了前面的莫乐，那宽厚的后背就在眼前。虽然莫乐的后背依旧那么挺拔，可是我却越看越有一种陌生的感觉。曾经那个小小的我最喜欢坐着莫乐的摩托车上让他送我去上学。莫乐总是把我放在前面用胳膊包围着我，慢慢地骑行着。而我经常嫌莫乐开得太慢，催促着他开快点再快点，身后的莫乐哈哈大笑着慢慢地加油。莫乐曾经说过，等我再长大一些，就骑摩托车带着容荟和我去周游世界。那时候，我坚信莫乐是这个世界上最强大的，也是我最可以依赖的人。无论他带我去那里，我都不会感到害怕。可是现在的我，却在极力刻意地排斥这种依赖。周游世界已经变成了一个梦，永远都不会实现的那种梦。
　　冷风迎面呼呼吹来，一直往衣服里灌，感觉有点冷，我就抬手把衣服的拉链往上拉。快拉到脖子时，怕拉链划着脖子，我本能地扬了扬头，却蓦然瞥见有几根白头发在我眼前闪过。真的是白头发吗？我觉得简直难以置信，莫乐怎么会有白头发呢！我向前伸了伸头，睁大了眼睛看向莫乐的后脑勺。在那浓密的头发中竟然真的有几根白色的。我的心咣当一下直往下坠，仿佛遭受到了沉重地打击。在我心中，莫乐还是那么年轻，他是不应该有白头发的。
　　可是现在它们就在我眼前一根一根地存在着，仿佛在向我示威，又像在嘲笑我，刺激着我的神经。我想揪下它们，狠狠地扯断扔在风中，让它们永远在我眼前消失。思绪在起伏翻涌着，可是我却一动没动，只是睁大了眼睛盯着莫乐的后脑勺，像丢了魂一样。
　　“到了，下来吧！”不知何时摩托车已经停了下来，莫乐转头对我说道。
　　听见莫乐的话，我愣了一下，转头看看四周，发现摩托车正停在学校门口，有许多同学正在向校园走去。我赶紧下了车，整了整书包打算往学校里走去。莫乐转过头来看了我一眼，低声说道：“进去吧！下午放学我来接你。”我刚要说不用了，莫乐已经发动摩托车开走了。
　　看着莫乐远去的背影，想起他头上的那几根白头发，我就如鲠在喉，心中老大地不痛快。以前我怎么就没发现呢，是不是它们早就存在了。我该怎样才能把它们除掉，让它们永远消失呢。
　　晨风冷酷地吹过树梢，树叶哗啦啦响着，然后绝望地坠落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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