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颂惊鸿

　　段寒像是一颗石头，将湖面激起一片水花，本就热闹非凡的街上，他的出现让气氛又推向另一个高潮。
　　华毕剑静静地伏在他瘦削的背上，但那股势却让人无法无视。他只是静静地站在那里，就已仿佛与天地同色。
　　林雁之叹气，段寒的境界他还是差得远，无法触及，这就是天之骄子么。一时间林雁之看向段寒的眼神复杂不已。
　　“元婴。”
　　段寒没头没尾地这么说了句。
　　林雁之点头，跟掌柜说了声抱歉，见唐芊已经在方行舟身旁，这才走了过去。
　　“你境界也上涨了，我总不能止步不前吧。”林雁之笑意未至眼底地笑了笑。段寒是天聆阁的人，现在来找他恐怕没什么好事。但他跟方行舟加起来可能才能和段寒勉强打成个平手。再说人气，如果天聆阁不是有段寒这个怪物在，他的名气也不会小，只可惜……唉，各种意义上的不利场面。
　　林雁之无奈地看着段寒，他现在可不是“天聆风颂”了，段寒这番找来，他一点底也没有，不担心自己怎样，最坏也不过四年前，倒是挺担心波及到周围众人。
　　“此地不宜。”段寒有意无意地看向周围，看热闹的人群越聚越多，还有人已经认出他来，这确实不是个说话的好地方。可气的是，段寒明知如此，却还好像故意这般。
　　“正好，段兄不如随在下移步？”方行舟见状赶忙说道，生怕段寒改了主意。
　　到了客房，摆脱了一众拥趸，林雁之和方行舟松了一口气。
　　段寒前来定是为了林雁之，方行舟十分知趣地带着唐芊去了隔壁。
　　静默了一会儿。
　　“不知段兄，所为何事？”林雁之关上门，直接发问，转身看向段寒，对他的敌意毫无遮掩。
　　段寒淡然垂眸：“林惊鸿，这是你师父给你的。”翻手从储物戒里拿出一个锦囊，递给林雁之。
　　商鉴，这辈子除了“风颂”，都没给过他什么，这锦囊怕是他自觉大限将至，留给他的。
　　林雁之接过，不动声色地收了起来，冲他点点头算是答谢他的转交，却依旧摆着送客的姿态。凡是天聆阁的人，无论是谁，他现在也给不出什么好脸色。
　　“过段时间，阁内要举办'天选大会'，你最好不要参加。”段寒淡淡地说，字里行间不带任何情感。听不出是关心还是威胁。
　　林雁之一时间有点苦恼，这位曾经的师兄还是这么公事公办的样子，让人无法揣摩。
　　待段寒走了，林雁之这才取出锦囊，上头绣的花儿针脚细密，心头微动。

　　“嘶……”
　　脑袋像被一记重拳打中，太阳穴处一跳一跳，他捂着头，攥着衣襟，忍不住发出一声闷哼。有什么东西自空白的脑海一闪而过。他无暇顾及，丹田处像是被钝刀子绞来绞去，全身颤抖个不停。
　　“林雁之。”
　　方行舟的声音像是从很远的地方传来，即使他知道方行舟就在触手可及的一旁。
　　然后便是一股清凉的灵力从丹田处推了进来，功法被强行运转起来，像生了锈的轮轴，灵力断断续续地顺着全身经脉流动起来，疼得林雁之满头冷汗，嘴唇苍白微张，全身痉挛，方行舟没想到林雁之反应这么大，紧张地减少灵力输入。
　　约莫过了一刻钟，林雁之近乎虚脱，盘坐的姿势几乎不成形，他身子一重，朝一侧倒了下去。疼痛终于渐渐平息，林雁之深吸一口气，才感觉身在人世间。
　　方行舟写满关切的脸在眼前放大，林雁之蹭得往后一蹿。
　　“活着呢。”林雁之安慰道，顺便端详了一下方行舟，叹道：“之前没发现，你有双桃花眼儿呢。”
　　方行舟点点头：“还有力气耍贫。”那就是没事了。
　　“这次同之前那次是否轻了些？”
　　林雁之摇摇头：“差不多。”
　　一时间，两人相顾无言。段寒前脚刚走，林雁之的毒就又发作了，倘若不是失手把茶壶打碎，方行舟闻声赶来，估计现在得帮他收尸了
　　“天聆阁近日会组织一场比武大会，向各门各派都发了请帖。”方行舟顿了顿，“你到时……”
　　林雁之低笑一声，应：“自然。”虽中了这种诡毒，但凭他于剑意的领悟也足以对付相当多的修者。
　　纵云十剑说是十剑，其实真正使剑的不过四五人而已——一帮子杂学家，而且这帮人该闭关的继续闭关，该远游的继续远游，不带一点对赛事的关注——根本就指望不上。他们这次到了京城也算是被赶鸭子上架了，给纵云门撑面子的重任最后只好压在了方行舟肩上，现在林雁之也被迫承担一半。
　　而且，天聆阁搞了这一出，林雁之必是要去看看深浅，哪怕段寒已经发出警示。
　　仙家门派本不分高低贵贱，天聆阁此举，硬是将自己的地位拔到最高。近百年，天聆阁与皇家关系密切，每代国师几乎都师从天聆阁。
　　让天聆阁一众觉得自家门派好像凡间帝王一般无上——不知做着哪年的千秋大梦。
　　显然，大多门派并没有过多计较这些，毕竟天下太平来之不易，这在他们看来不过是平日里难免的小打小闹而已，也就当此番是对门内弟子的锻炼，最终目标也不过是得道而已。于其中感受“人外有人，天外有天”，以此激励弟子刻苦修行，一心问道。
　　这种心态既助长了天聆阁“唯我独尊”的心态，又给了天聆阁可趁之机。
　　这几日风平浪静，除了之前段寒那一遭，天聆阁就好像从未知晓林雁之进京似的。
　　相比之下，京城愈加热闹了。
　　大大小小的门派几乎都接了请帖前来参加大比，一时间神武大街作为京城的主干道已是人满为患。或华丽或简朴的弟子服层出不穷，向京城飞来的仙禽灵舟数不胜数，更有小楼似的车驾，大概是直接把自家门派的弟子居住的地方给搬来了——着实是把唐芊给看呆了。
　　她知道外面的世界广阔，但从未想象过会是这般景象，林雁之现下成了病篓子，带她出去转的人换成方行舟。方行舟做事向来是一板一眼的，不像一起出来玩的朋友，倒像个保镖护在左右。
　　起初得知绿漪不能跟她一起时，唐芊焦虑得在屋子里团团转，然后才从绿漪嘴中得出“真相”：老爷他怕小姐您寻不到纵云门，遂让奴婢跟随您，现在好啦，奴婢的使命完成，剩下的都该是小姐自己的任务了。小姐莫怪奴婢无情，这都是老爷安排好的，不敢违背呀……
　　“哟，是把本尊忘了吧。”
　　纵云从纵云剑里钻了出来，出乎众人意料，纵云竟能幻化出实体，纵云在众人惊叹里露出鄙夷的眼神，“一副没见过世面的模样。”
　　唐芊同方行舟出门闲逛，顺便打探消息。
　　唐芊的表情不是很情愿，林雁之表示非常理解小姑娘的心情——没几个人愿意跟个木头疙瘩逛街。
　　但林雁之还未好利落，方行舟也不想他再闹出什么幺蛾子，要林雁之指天发誓不能擅自离开客栈，把纵云剑放在枕边才略微安心地出去了。
　　“林姓小子，你这病怏怏的，不似当年威风啊。”纵云闲得无聊，开始挑拨林雁之。“啧啧，瞧瞧这脸色，说是半只脚迈进棺材板了我都信。”
　　不知道纵云到底懂不懂人世间的事，林雁之额角的青筋突突地跳起来，他就知道纵云就该呆在剑里，不能出来。他一向是煽风点火的那位，现在身份调换，林雁之只觉得气血上涌，突然就有点同情方行舟了。
　　“你只能呆在剑身周围不过百米，恐怕连客栈都出不去。虽然能化实体，但剑身之重于你无异泰山之重于我。”
　　若论互相伤害，他最会挑命门。
　　纵云有被这文绉绉的嘲笑气到，但毕竟是活了百年的剑灵，他道：“你身上这诡毒，再拖个三五年，定会半步黄泉。天聆阁那帮狗贼定是不可能将解药交予你，你到时该如何？真不知道他们咋想的，对付你个毛头小子，犯得着下这么烈的毒？杀鸡焉用牛刀？”
　　纵云上下打量了下林雁之，“莫非你是某个大人物之子？那人同天聆阁有着滔天仇怨，天聆阁一开始抚育你只是没料到你身世如此离奇？”
　　阁下这是写小说呢？林雁之无奈地看着纵云，宛如看一个傻子。虽然他也不清楚风休住为什么会在身上。
　　“然后想要下这种无解之毒让你父母心疼得肝肠寸断？让他们断子绝孙？也不对啊……”
　　林雁之受不了纵云编排他，虽然比听说书的还精彩。他踱着步子，移至窗前，恰在此时街上传来一阵骚动。
　　“怎么了？怎么了？”纵云跟着趴在窗边，模样俊秀的少年刚高过窗子，眼睛瞪得亮晶晶地寻找热闹。
　　林雁之瞥了他一眼，感觉少年模样的纵云真跟个小孩子似的，对什么都好奇不已。他也向外看去，在人群里看到方行舟和唐芊，周围百姓大概都围过去了，那两人在内圈，方行舟紧张地护着唐芊，生怕这位唐家大小姐磕了碰了。
　　“诶，方行舟和唐芊。他们在那儿！”纵云指着，像是发现什么稀世宝贝似的，冲林雁之大声说。
　　林雁之家长似叹气，敷衍地点了点头，对这种小孩子行为不加评论。
　　“这是怎么了？打架了？哇，那两个蓝衣服的人怎么被黄衣服的围起来了？这是欺凌啊……”少年清亮的声音这时候变得尤其聒噪，林雁之烦不胜烦。
　　“你好奇就出去看看呗。”
　　“… …”
　　纵云气鼓鼓地不理他了。
　　好在那两人很快就回了客栈。
　　方行舟皱着眉头，“我方才打听了下，这事不好说。事情原委你应是知道了，锁灵台势微，现在的掌门人是凌乱的长子凌是。”
　　林雁之回忆了下，明了：“是他？那次子凌落晚呢？那前掌门凌乱但凡是个明眼人也不会……”
　　“凌乱闭关走火入魔死了，凌落晚坠崖，也死了。”
　　林雁之一怔，难以置信。
　　一门核心最精干的两人一时间双双逝去。怕不是有人在中作梗？
　　无主之门，那锁灵台走上衰微没落的下坡路，简直板上钉钉！
　　方行舟摇头苦笑，道：“不仅如此，近些年江湖上还传着锁灵台的锁龙戒里关着一上古龙王，谁得之便可号令天下。”
　　号令天下！
　　啧，又是多大的诱惑？若为真，那锁灵台不早为天下第一门派，还轮得到天聆阁一众作妖？还轮得到当今皇帝作天子？着实是可笑至极。
　　更不要说一枚戒指关着那所谓的龙王了。这是当他们的脑子被驴踢了？
　　着实荒唐。
　　“这话有人信？”林雁之哭笑不得，如此拙劣的谎言，一戳即破。
　　方行舟点点头，“不仅有人信，还有人上门讨要，锁灵台啊，真是苦不堪言。”
　　闻者伤心，见者落泪。
　　锁灵台日渐势微，自家宝物还被各路“侠士”虎视眈眈，更不用说那一无是处的掌门人。
　　“定是那替天行道的天聆阁搞出来的。”林雁之笑出声。对于天聆阁他可不能再熟悉了。
　　那才是在天子脚下也唯恐天下不乱的主，现任的几位层主与阁主个个狼子野心，不过，皇帝似乎从未担心过自己养虎为患，还与之交好数十年。
　　难不成皇帝还真以为天聆阁就是专门给他瞌睡时送枕头的？这定然不会，做皇帝的哪个不是心机颇深，一路的勾心斗角坐上天下至尊的位置上。都说“伴君如伴虎”，皇帝自然也不是个省油的灯，只怕这其中的弯弯绕绕给他两三年他也掰扯不清。
　　无论如何，如今锁灵台已成了天聆阁扩张之路的牺牲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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