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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10 章
燕都,位于雷渊侧,是大晋抵御外敌的天堑,常年遭遇战火洗礼。
不过这一百年来,朝局稳定,燕都也缓了口气,恢复了人口重镇的状态,显示出勃勃生机。
一走进城内,车流如龙马,高楼鳞次栉比,繁华的不像是谢藜记忆里那座枯萎的小山头。
饶是少爷出生的长生,自幼见惯了排场,也不由得惊讶。
四通八达的水道绕着陆路,形成了五横五纵的庞大街区,这还只是他们进入的西门的一侧而已。
“哥,快看!有书局!”长缨拉着长生的手兴奋的说着,店里,满目的话本子和各种四书五经摆了个满满当当。
书店的隔壁,是一家贩卖修者需要的小物件的铺子,放着各色各样的武器符箓,甚至还有一些看不出种类的宠物。
俩兄妹眼都看花了,一冲而上,各自奔向了自己的理想乡,唯留下抱着包裹和手帐的谢藜孤独寻路。
好在燕都的医馆众多,谢藜抱着一堆包裹,按照罗浮山人给的信,兜兜转转找到了藏在角落里的跌打馆,顺利借住。
长缨和长生根据他留给小贩的信息摸了半天找了过来,也顾不上洗漱,蒙头大睡。
一夜无梦,第二日,小小的巷子里,支起了游医的摊子。
长缨始终没有之前的活泼,不过这几日看在话本子的功劳上,心情还不错,麻利抱着谢藜医药匣子里的瓶瓶罐罐一字排开,等着病患上门。
医铃在风中叮叮作响,三人等得无可耐烦,干脆准备收摊回馆,刚一动,那巷子边缘的杂木丛里,恍惚冒出一个毛茸茸的脑袋,像是个十七八岁的少年。
那少年左顾右盼,在确认没有人看见自己之后,一溜烟窜到了谢藜的背后,低声问:“大夫,能开药方么?”
谢藜有些奇怪少年的姿势,但也尊重眼前人的习惯,详细问清了些情况。
少年不是给自己抓药,是给他姐姐。他姐姐已经因为风寒发热一天了,东家不肯给人治,只说让她自己扛过去。
“能给我一记退热的药么?我买”少年诚恳道,长长的乱发遮住了他的眼睛,只能窥见一点长的不错的嘴鼻。
谢藜颔首,从瓶瓶罐罐中摸出一瓶柴胡丸,甩给少年。
那少年在触碰瓶子的一瞬间,如同揣了一个烫手的山芋,脱手好几下才拿稳,“谢谢!大善人!长生天保佑你!”他喊,放下几个铜板,低头将手按在胸口,以西洲的礼仪致谢。
不过他的喜悦还没有持续几分钟,原本在巷子内侧搬凳子的长生不知怎么地猛地冲了过去,一拳头砸在了少年的鼻梁上,顿时砸的他鲜血直流。
长缨惊呼了一声哥,随即快手拿着干净的纱布,给少年止血。
“别他妈给他治!”长生一反常态的怒吼,“这是个苏奴!”
长缨的脑子嗡了一下,有些失态的放下手,小声嚅嗫:“苏…..奴?”
长生:“一个个看起来人模狗样,心里全是一肚子坏水,为了点钱就能卖主求荣,杀人劫道!”
长缨:“可是哥,他又不是当年那些人,他…..”
“给他,”不管两兄妹的争端,谢藜用力掰开长生试图抢夺药丸的双手,沉稳道:“他是病人。”
不论何种情况,病患必须一视同仁。这是他当年跟着罗浮山人学医的时候背下的第一原则。
长生的脸颊涨的通红,不是因为羞愧,而是急躁,十五岁的那场杀戮还历历在目,平日里被他唤做姆爷爷的管家拿着一柄长剑,顷刻刺穿了母亲的胸膛,父亲用身体抱住了另一个山贼,挣扎着,让他背着长缨钻入山林,得以逃生。
这天下的苏奴都该死!
他愤恨的想,对着那个奴隶狠狠甩了一眼,转身冲了出去。
用身体护着那瓶算不上精贵药物的西州少年没有说话,他吸了吸鼻子,抹掉那并不明显的泪光,再次锤了锤自己的胸口,紧紧咬指着后槽牙,表示感谢。
“先生,我哥…..”长缨欲言又止。
谢藜抱住红了眼眶的小丫头,低声劝:“你没错。”
苏奴,是大晋最底层的存在。他们有时是珍贵的货物,有时是最低贱的奴隶,却独独不是正常的人。
他们大多数都很美,有着晋人无法匹敌的天生美貌,尤其是那双宛若琉璃的淡青色眼珠,使得他们看起来如同天宫仙人。但是这类“仙人”往往被晋人的高门大户充作奴仆或者禁脔,从未得到过半分尊敬。
按晋史所载 ,苏奴是接壤晋国的西洲放弃的流民。
五百年前,西洲圣子监国,悍然犯境,引得晋朝一干修者连同大军猛烈反击,晋人反推到了西洲都城丹朱,西州圣子为求不被灭国,当即投降,用三万臣民连同整个大晋境内游走求生的西洲人一起进献于晋国,从此锁国自封,断绝外界往来,从地图上消失了个干干净净,只留下这一批流民在晋国挣扎求生。
延绵了数代的西洲奴隶早已忘记了家乡的模样,无尽的折磨使得他们传承断绝,只记下了归乡二字,一代又一代,成为刻在骨子里的执念。
怀揣着归乡梦想的毛绒少年蹑手蹑脚的翻过了兰芳院的高墙,佝着身子,越过几位当红姑娘的闺房,穿过耳边的丝丝蜜语,抵达了姐姐阿兰朵住的柴房。
自从阿兰朵生了病,那些兰芳院的管事妈妈们觉得她不太中用了,就把她扔到了这里,还海口自己仁慈,给她留了住的地方,其实也不过是看阿蛮有几分把子力气,能当个免费杂役使唤使唤。
柴胡丸被阿蛮捂在心口捂得发烫,少年去院子里舀了一壶干净的凉水,小心翼翼的扶着无法起身的阿兰朵,给她喂了下去。
“慢点,慢点姐。”他叮嘱被折磨的仿若五十老妪的姐姐说。
头发散乱的阿兰朵低低咳嗽了两声,哑声道:“你去找溪长老了么?”
阿蛮摇摇头:“姐,圣国要是还在,肯定会有人能回去的。”
自从西洲自封,整个苍陆就失去了圣国的踪迹,这片永恒的家乡仿佛成为千千万万苏奴
的臆想,不在存在于真实的世界。不过西州的遗民们不死心,陆陆续续拉扯一个叫燕归的组织,试图联络所有的渴望归乡的人。
溪明石,是阿兰朵唯一认识的燕归里的人。
咳着咳着,阿兰朵猛地弓下了身体,剧烈的咳嗽声几乎要把她的心肝脾肺一起拉扯出来揉碎了,好半响之后,她擦干嘴边的血迹,从那双凹陷的眼眶中双眸死死盯住了自己年幼的弟弟,一字一字的说:“圣国还在,我们要归乡!”
阿蛮被姐姐的语气震慑,一时间愣在原地不敢动弹,门外,响起霹雳啪啦砸包袱的声音。
推开门,苟妈妈带着三个壮年打手,拿着两根木头棒子,立在那里。
阿蛮是这勾栏院里长大的人精,一看这个架势,知道会有大事发生,立刻换了一张谄媚的笑脸,弓低了身子,笑问妈妈什么事。
姓苟的胖老妈子一脸劣质的铅粉,两颊上的腮红颇有些和山上猿猴争艳的味道,她捏尖了嗓子,眼皮一挑,说:“今儿啊,燕都来了位贵客,苏大人说,贵客心慈,定是见不得穷苦人的……”
剩下的话,她没说完,都是千年的狐狸万年的龟,谁不知道这些狗官的心思,无非是把人全清出去,博个好名声往上爬。
既然心慈见不得穷人受苦,那清理掉所有的穷人就好了。阿兰朵和阿曼这两个被丢弃在柴房的西洲奴隶,自然是不能被看见的穷人。
“你。”阿曼的拳头捏的咔咔作响,但是他还是努力保持微笑,争取斡旋。
不过老妈子并不想给他这个机会,大手一挥,三个壮年男人鱼贯而入,把两人仅有的几个小包裹扔了出去,连同阿蛮还没来得及收回去的柴胡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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