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逾白
月色透过薄薄一层窗纸洒在耳边,恍惚间有了触感,微凉而柔软。
两人都僵愣了一瞬,只觉得新贵县的夏夜似乎连空气都分外粘腻,所有的雨水都在这时悄悄蒸发。
遇鸢很快转过首去,继续盯着槅窗外,不知觉地轻轻抿了抿唇。
宋旻也望着窗外,姿势未动分毫,可落入眸中的却是身旁少女微抿的唇。
她的唇色真是极淡的,与她那双幽静的眸子一样,内敛而精致。
他这般想,猛地回过神来,悄悄别开了视线,旋即便感到耳垂若烧,恰同上回,酌了梅酒般地、青涩地烧着。
他于是竭力把所有目光落在窗外那两名官兵身上,只见两名官兵左右攀看着厢房,接着匿于梁柱旁,窃窃道:
“你确定了,宋旻住的是这间?”
“错不了,我亲眼看着他进去的。”
“成,把叫她过来吧。”
随着其中一名官兵招手,自墙垣后缓缓行来一脂粉浓艳的女子,身上的轻纱软缎薄如蝉翼,每行一步都将腰肢勾勒得曼妙。
女子来到遇鸢的厢房前,叩响门扉。
先是微弱的三两声,见无人应答,女子柔声唤道:“宋公子?”
遇鸢与宋旻对视一眼,悄然拉紧了槅窗。
门外,女子再次唤道:“宋公子,奴家是来服侍你的。”
宋旻的眉头逐渐冷了下来,他是温润的,连带着身间官袍上的鹭鸶也是温润的,此刻微微愠怒竟显出几分清冷,仿佛隔了层疏雨。
遇鸢踌躇片刻,走到门扉前,待要拨开门闩,一只手按住了她。
她抬目,望见他面上少有的晦色。
宋旻走到遇鸢跟前,似是有意的,他颀长的身影正正好掩着她,月色下,他们的影子重叠。
宋旻抬手拨向门闩。
厢房外,女子仍在叩门。
驿馆中,已有几间厢房不堪受扰,亮起灯烛。
女子见状,唇角微勾,便又掐尖了嗓拔高了声道:“宋公子,你不是说想见奴家的吗,宋……”
宋旻打开门,门外女子先是一怔,嘴唇尚还维持着方才说话时的唇形,旋即她绽开一道媚笑,作势便要朝宋旻身上趴去。
宋旻退了一步,叫她扑了个空。
女子初显窘态,转而自顾自娇笑道:“公子这么晚还未睡,可是在等奴家?”
宋旻面无表情,眸色沉沉,还未及开口,本匿身于梁柱后的两名官兵猝不及防跳了出来,只片刻间,墙垣后又陆陆续续来了数名小吏与驿丁。
官兵指着宋旻大喝:“宋主事,你圣贤书都读到狗肚子里去了?深更半夜,竟然在这里与堂尊家中的小妾私通!”
另一官兵附和:“我道堂尊那走失的小妾去了哪里,原来是被宋公子迷得找不着路了。”
围在一旁的小吏与驿丁左右密密私语起来。
遇鸢站在宋旻的身后,看不见他的神情,只能见得月色下,他鬓下的碎发如织线,轻轻随风晃动,而其身姿挺立如玉,竟如官服上那立于水洼处的高洁的鹭鸶。
宋旻静静听完每一句声讨,才淡然道:“在新贵县,谁拍谁的门,便是与之苟合?”
那官兵一愣,因是行武出身,思索了一会儿才能想明宋旻话里的意思,自古没有武将在文官嘴皮子上讨便宜的说法,他索性撇过头去,不与宋旻理论,只跟女子说:“海棠,你与大家说,你和宋主事究竟是什么情况。”
那唤海棠的小妾便又往宋旻身边挪了挪,纤白如葱的指节轻掩在唇边,泫然欲泣:“是宋公子……宋公子要挟奴家,定要奴家今晚来服侍公子。”
官兵冷哼一声:“宋主事,我们堂尊敬你,你却得寸进尺,欺侮到堂尊的后院去了?”
宋旻缓缓移眸,皎澈的目光落在海棠的身上:“我要挟你?”
他的眼神并不锐利,与温淡的眉宇相合在一起,似是与山相连的澹澹江水,太过的洁净,竟叫海棠心中莫名发虚。
海棠慌乱地往后退了一步,夜风忽起,垂落在海棠耳边的发丝纠绕在眼前,她伸出手理了理,眼眸微眯的间隙里,竟是瞥见宋旻身后隐有藕荷色的绡丝裙摆翻舞。
海棠诧异,缓缓垂下手来,凝目望了望:“宋公子,你屋内……”
宋旻始终泰然的神色,在此刻才显出一抹忧色,几乎是下意识地,他伸手想去牵遇鸢的手,但伸出手的那一瞬,他忽而迟疑,指节不经意屈了屈,便只是轻轻牵过遇鸢的袖角。
袖角是软烟罗的柔软质地,带着丝丝凉意,宛如涤荡在水中的柳枝。
然而转瞬,这清凉的软烟罗衣袖从他手中抽走,猝不及防地,一节纤嫩的小指闯入他的掌心。
遇鸢自宋旻身后站了出来,只伸了一支小拇指与宋旻相牵,就这样堂而皇之地出现在众人视野里。
不单是海棠,那二名官兵,还有其余小吏及驿丁,皆傻了眼。
同样,宋旻也怔了一瞬,旋即涌上心的是担忧,他担忧遇鸢会遭人非议,而自己如今仍不知该如何界定与遇鸢之间的关系,他一瞬想了许多,释道:“我与……”
话音却被遇鸢打断。
“我是逾白的妻。”
她唤他的字——逾白。
君子如旻,其质逾白。
宋旻转过首,清晰看见她长密的睫毛,还有清透的两颊上,隐约而不可察的一丝绯红。
他忽而意识到,他们二人虽自幼相识,定有婚约,他却还是头一次,与她这般近。
像极了湖与月,在浅浅一层水面交映着彼此,实则从未真正近过,只遥遥不相望。
那官兵诧异道:“宋主事,你已有家室?”
宋旻望着遇鸢,极轻地“嗯”了一声。
不远处的湖面上,月影晃了晃。
宋旻转过首来,对那官兵淡淡道:“我初至新贵县,尚且连周知县宅址都不知,莫要论其后院妾室。”
“二来,我与夫人感情甚笃,轮不到旁人插足。”
他将“夫人”二字咬得分外轻,带着些生涩,仿佛夜风吹拂。
话音落下时,宋旻感到手心里,那支纤嫩的小指,轻轻地颤抖了一下。
而他的手心,也随之沾了些湿濡。
为首的两官兵面面相觑,掩着嘴低声问道对方:“你怎么不跟我说,宋旻是带着妻子过来的?”
另一官兵:“堂尊不曾和我说过啊!”
一驿丁不耐烦地站了出来,摆摆手道:“大晚上闹嚷嚷的,我还以为捉奸呢,宋主事在我们驿馆住了三天了,清直守正,我们都是看在眼里的。”
旁的几个驿丁便也附和。
海棠垂下头,紧抿着双唇,不敢去视宋旻的眼眸。
她悄然一步步往后退,正要退至月洞门口时,腰后突然被一只手钳住。
海棠惊叫着回过头,与此同时,众人皆朝这边看来。
周知县站在月洞门下,手扶着海棠的腰,弯着嘴唇,似笑非笑向宋旻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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