假装

　　去超市买了鲜奶和果篮，林一新就跟着汪霞去了县医院。一路上，汪霞就在叮嘱林一新，你要主动跟人打招呼，别装高冷。林一新默默地听着。进了住院部，汪霞说林发和住在三楼的神经科区，一楼的电梯附近挤满了人，于是她和汪霞走安全楼梯去三楼。在大厅侧边打开白色的楼梯门的时候，发现门边蹲着一个看起来年龄不是很大的小青年，发尖染着黄色，红红的烟焰随着他抽吐烟的动作移动，他半低着头，好像蹲在那里就睡着了的感觉。汪霞眼尖地发现那个男人的同时，立马右手拽着林一新往对侧的楼梯边移动，似乎怕沾染了什么不好的东西。林一新被拽过去的时候瞥了一眼，那个男人刚好抬头，而后又很快低下了头。林一新好像在这飘满烟气的安全楼梯门口空间中，看到他眼圈红红的，似隐似现，很快她们就顺着楼梯拐上了二楼。
　　医院这个地方大概算是世界上最有人情味的地方吧，所有经受过创伤的身体，不管是大是小，医生和护士们会尽力去治愈；可是同时，医院这个地方又最没有人情味，因为所有的治愈都是要和最现实的金钱挂钩，而一旦涉及到生病，医生的指令就是皇帝的诏令，是一家人满满期待的归置处。对于贫寒的家庭，对待亲人的痛苦和伤痛，他们心有余而力不足的感觉该多么深刻。林一新猜想刚刚的小青年肯定也遇到了亲人的伤痛，红红的眼圈骗不了人，无论外表怎么“伪装”。林一新成长以来，对医院的排斥感渐渐增加。小时候是因为害怕医生和护士一边的温柔笑容，一边“残忍”地针管“惩罚”，后来，外公也是在医院度过了人生的最后阶段。林一新记得外公去世的时候，她好像上小学，外公重病的那晚，医院的兵荒马乱，雪白的墙壁和刺目的灯光照得人眼生疼。可是当时母亲和舅舅们不让小孩子进去，她和几个表姐表弟蹲在墙边，知道外公身体现在很难受，心里难过，后来不知道过了多久，吵闹声没有了，汪霞叫醒几个团在墙边睡着的孩子，然后对林一新说：外公已经去了很远的地方去了，外公走之前说想再给你做一次好吃的芝麻糖“。林一新现在已经想不起来当时的感觉，只记得当时看着大人的泪眼，眼泪总也止不住。再也感受不到外公那双温暖的大手做出各种各样的零食，听不到那一声声“我们一一真棒”。那个时候，父母都很辛苦，因为家庭境况不太好，每天都需要打工到很晚。直到现在，汪霞每次谈到外公总忍不住眼泪：“你外公没有过上一天的好日子，他如果能在等我几年多好，咱们家的状况会好更多的，到时候让他享福。”外公的病情来势汹汹，一夜之间竟好像对世界不再有一丝的眷恋，那么决绝，又那么深情。所以医院成了离别的地方，不像机场，车站，这场离别，很可能就是再也难以相见，医院里充满的消毒水味道，一切的白色，无时无刻不在提醒着身体的各种感官，你将会接受“治疗”，因为你生病了。
　　神经科区三楼的楼道里，布满了病人的亲人或是朋友，他们三三两两地聚在一起，或是聊天，或是在各类窗口前忙碌。跟着汪霞林一新走到1220病房，门是开着的，这个病号区住的都是脑神经类疾病的病患。进门，病房里大大小小有五张病床，每张床边都或站或坐着至少两三个病人的亲属。进门似乎要在这些大大小小的目光中接受一遍安检，从你的着装到物品，好像每个人心里都要评点一番。左边最里边靠窗的那张床就是林风和的病床，三婶袁梅，儿媳文芳芳，儿子林立都在，汪霞刚从门口迈了几步，与袁梅的目光一接触，袁梅的脸色立马变了，眼腺好像突然按了“ON”键，扑扑地往下掉，同时伴随着有些刺耳的哭声。汪霞立马迈快了步子，过去握住了袁梅的手。奇怪的是，同病房里的其他人，似乎都被自带屏蔽装置，充耳不闻，也没有任何表情的转变，木然地好似是机器人。林一新在这些冷眼旁观中慢慢靠近林发和的病床。
　　“哎呀，我的命好苦啊”，袁梅哭着说。
　　汪霞马上边拍着袁梅的背边安慰说：“别哭了别哭了，你说人已经这样了，哭也没用，还伤眼睛。”
　　“你不知道，这才住院一周，钱就花了不下十万，唉关键这人看起来也没有好转的迹象，我真的是….呜….”袁梅的哭声越来越“高昂”。
　　“唉，慢慢来。”汪霞说。
　　文芳芳站在袁梅后边，好像刚看到林一新来了，赶紧在手边拿了个剥到一半的香蕉，然后说：“呀，一新来了，来坐这儿，吃个香蕉。”林一新赶快微笑着叫了一声“嫂子”，然后摆着手说：“不，我不吃了，您吃吧。”“哎呀，你吃吧，我这刚剥的，挺好吃的。”文芳芳继续说。“不了不了，嫂子我真不吃。”“哦那你坐啊，别拘束”。
　　林一新一看这那还有可坐的地方，于是只能不尴不尬地稍微往前站了点，留下点过道的位置。袁梅还在声泪俱下地哭着，林立则在病床的另一角不停地刷着手机，眼都没抬一下，似乎没感知到有人的存在。等袁梅的哭声渐渐止住的时候，汪霞悄悄地用手推了推林一新，示意她跟病床上的林发和打个招呼，林一新用嘴型回复说：“在~睡~觉~”，汪霞也装作不经意地回头，用嘴型说：“你叫人一声！”然后转过头去，问道：“三哥现在意识还清楚吗？生活什么的能自理了吧？”袁梅没吭声，像是在整理情绪，文芳芳回道：“稍微好点了，就是还是说不了话，脑袋是清楚的，晚上去卫生间什么的也得人帮忙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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