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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10 章
薛洋晚间回到家,甫一进院子,看到晓星尘正与宋子琛一人一张小竹椅坐在院子当中,鼓捣着一团灰白色的网。薛洋不乐意地撇撇嘴,快步到晓星尘身边,贴身蹲下,把脸放在了晓星尘的腿上,娇声娇气地嚷嚷:“道长,我都要饿死了,你管不管我啊。”
晓星尘正仔细看着宋子琛修补渔网,也未留意门外来人,突然一颗毛茸茸的脑袋就伏上来,还没来得及吓一跳就听到薛洋的不满,噗嗤一声笑出来:“你这家伙属猫的么,走路都没声音。饭就在灶上温着,我去端给你,就在院子里吃吧,房里热。”说着就要起身,薛洋却不动,把脸又向晓星尘的胸口拱了拱,闷声说:“先给我抱一下,我今天好想你,好想好想你。”晓星尘知道薛洋这是看到自己和宋子琛在说话,又犯病了,明白此时说什么都没用,只探了手去抚薛洋的脑袋,一下一下的顺着毛。
宋子琛看这俩人,尤其是那块狗皮膏药实在是腻,干咳一声,放下手中的渔网,起身要回房。薛洋却及时抬头冲着宋子琛喊了一声:“宋道长,你帮我端个饭呗,真的好饿。”宋子琛回身看了薛洋一眼,邪魅又讨好的笑着,也不知是因为一寸金还是别的,转身向灶房走去。薛洋看宋子琛离去,盯住晓星尘问:“你陪他在这儿弄个破渔网干嘛?”
晓星尘拿起竹梭,像是拿着把篦子,一下下地在薛洋头发上顺着,说:“现在住的离河这么近,宋道长说要自己去捕鱼,他会捕鱼,你不知道吧。”
“啊?宋道长竟然还会捕鱼?他们白云阁的独门技艺竟然是捕鱼么?那不该练剑啊,该练暗器,梭针”,薛洋笑着比划,眼睛微微一眯,手一扬,腕一抖,像是真的甩出一枚梭针,“怎么样,百步穿杨。”
“你再拿白云阁这三个字说笑,宋道长等会儿要把饭扣你头上。”自从晓星尘和薛洋坦诚心意后,也就没有再隐瞒自己并没有失忆的事。但听着薛洋这么自然的拿白云阁说笑,心里还是有点过不去。
薛洋知道晓星尘对过往还没有完全消解,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凑近晓星尘的脸诚恳地说:“我得意忘形了,我说错了话,我再不敢了,道长你不要生气。”晓星尘心知要改掉薛洋不顾及的性子且要时日,笑着摇了摇头,没有接话。
薛洋看晓星尘没有说话,眼睛转了转,笑着问:“你拿这个梭子划得我头皮痒痒的,怎么的,准备拿我的头发织张网去捕鱼么?”
晓星尘知道这句话后面肯定跟着坑,但又想不出如何对答,只能老实地说:“你这头发就算能织网,也捕不到鱼。”
“没事,能捕到人就行。你见没见过秃头老头儿背着个网袋子,里头装着个白袍老头。”
“……”
那边宋子琛帮薛洋端了饭来,三人挪到院子中的石桌边坐下。“你吃过了?”薛洋刚要吃时突然问晓星尘。“都什么时辰了,你要还不回来我们都要睡下了。”晓星尘还未张口,宋子琛已经没好气地回了一句。薛洋听出宋子琛语气锋利,想着是不是刚才说白云阁被他听到了,但在宋子琛面前薛洋是绝对不肯示弱的,尤其是听到“我们都要睡下了”这句,薛洋眼色暗了几分,放下筷子,口气阴恻恻地说:“宋道长,这么久了,你都还没说,你是怎么又能张口说话的呢?总不是割了谁的舌头接上了?这嘴里含着别人的舌头,啧啧啧,好恶心啊,你说是不是?”
宋子琛听了腾地站起来,“薛洋,你要说什么!”
“没什么啊,就是技术交流,探讨一下嘛,你这用了别人的眼睛,又用了别人的舌头,下一个准备用别人的什么呀?你教教我,到时候我好帮你换啊。”薛洋又恢复了油腔滑调,但又眨着真诚的眼睛。
“你!”宋子琛到底是名门正道出身,面对薛洋这样无赖的挑衅,只气得面色发紫,却一句话也反驳不出来。
“你慢慢吃吧,我先回去了。”晓星尘叹口气,起身离桌向卧房走去,未曾看薛洋和宋子琛一眼。
“晓星尘。”薛洋看晓星尘黑着脸走开,急得喊了一声,那人却像是没听到,一下子就闪进房去了。薛洋扭回头瞪着宋子琛,“都怪你,就不能安生点,能别找事儿么?回头再找你算账!”撂了句狠话,薛洋急急地去追晓星尘,宋子琛愤慨这小流氓又是挑衅又是甩锅,握紧拳头,气得哆嗦。
薛洋进房间看晓星尘站在床边整理被褥,正在琢磨怎么打圆场,就听晓星尘开口:“先去吃饭,吃了饭再来。“
“……我就是一时没忍住……“
“先去吃饭吧,我没有生气。”晓星尘语气清淡,但也听不出怒气,薛洋不知再说些什么,只惴惴地回了个“好”,转身出了房门又去吃饭。刚走几步,发现宋子琛还站在原地,竟像是在等他。薛洋怒气浮上心头,啐了声“晦气”,迅速走回石桌前坐下,胡乱吃着。
宋子琛看着薛洋草草地吃完了饭就要走人,郑重又严肃地开口:“薛洋,我有话和你说。”
“有话快说,有屁快放。”薛洋语气很不耐烦,心里更不耐烦。他已经快烦死宋子琛了,在义城和晓星尘过得好好的,他非要找来,结果惹了那么一大摊事。晓星尘死了,他还不死心地到处找自己,之前要放他走,他也不走,死皮赖脸地待在这儿,真是碍眼,现在自己要急急回房间去哄晓星尘,他却还要废话,薛洋腹诽一大堆,这个宋子琛,明明都不要他的命了,干嘛还非得跟自己死磕。
“薛洋,我和星尘只是好友,再无其他关系,我所修之道,需禁欲,所以请你不要再无端挑起争吵了。”宋子琛觉得自己已经用了毕生最大努力去克制自己的情绪,语气平和,态度耐心。
“原来你是要说这个,你说过很多次了,宋道长,我知道你们俩是好朋友,我已经知道了,还有别的事儿么?”薛洋站起来,就要走。
“你已经知道了,为什么还总是因为我和星尘说话,就要冷嘲热讽于我?”宋子琛眉头微蹙,语气不自觉重了几分。
“好朋友怎么了,我和他以前还是不共戴天的仇敌呢,你们俩要是想搞到一起去不是更容易么?宋道长,你这么真诚,那我也跟你说句实话,我就是不放心,怎么了?”薛洋腾地站起来,声调也高了,语速也快了,明显是没过脑子,说出了真心话。
“你是不放心谁,我?还是晓星尘?”宋子琛觉得薛洋真的是毫无道理,晓星尘说的没错,跟薛洋讲道理,总是能被他气笑,得气到什么份儿上,都能给人气笑了。宋子琛这么想着,嘴角竟然浮了一丝苦笑。
薛洋正在气头上,被宋子琛气的,也是被自己冲动说了实话气的,却见宋子琛竟然笑了,觉得自己竟然像个傻子被这个自己一直瞧不起的呆子给取笑了,恼羞成怒大喊道:“你笑什么!自然是不放心你!你几次三番追着我们不放,谁知道你有什么鬼心思!”言至此,薛洋竟然平静了,邪魅的笑又重回脸上,轻笑道:“宋道长,你对晓星尘仅是好友之谊,难不成,你竟是看上了我么?”
宋子琛只觉被惊得五雷轰顶,这小流氓脑子里到底装了什么。他摇摇头,明白当前局面无解,摆摆手,无力地说:“好了,论争吵,在下确实不是你的对手。话已至此,你随意吧。我现在说第二件事,我已经知道了,你和晓星尘的关系。”
“关系?我和晓星尘的关系你刚知道么?这有什么可确认的么?”薛洋张口反驳,话出了口却像是点燃了黑火桶,脑袋嗡地一声,心被炸地不停下坠,脚底竟然软了几分。
仲秋时节,一丝云也没有,太阳擦着山顶隐去了身影,余下未收回的光已遮不住全部的天,今日初一,朔月不见,高阔苍穹,扯了蓝黑色的幕,像是要把所有见不得人的事都遮了去。
宋子琛别有深意地盯住薛洋的眼睛,像是已经拿住了对面这条毒蛇的七寸,胜券在握可稍稍收回些力气,他放轻了语调,一字一顿地说,
“晓、星、尘、他、姓、薛,对吧。”
“……对你妈个头!!!”
晓星尘在房内听到外面打斗声骤起,忙前去查看,但见两道黑色身影已然缠斗在一处。薛洋怒极,竟然方寸大乱,挥剑刺扫,降灾招招夺命,而宋子琛虽只是一味退却防守,却是稳扎稳打,毫不错乱,薛洋使出全身招数竟半点便宜没占到。晓星尘看两人架势,想当然的以为又是薛洋挑衅,正欲上前分开两人,却听宋子琛大喊一声:“晓星尘,你说是不是啊!”
薛洋本是背对房门位置,听这一声喊惊得忙转头去看,耳畔剑风袭来,薛洋下意识偏头躲过,宋子琛快速回身一截,薛洋稍慢一步,拂雪缠上降灾,前后一压,降灾瞬间被震离薛洋手中。薛洋见宋子琛缴了他的剑,正欲出拳,宋子琛却快他一步飞向晓星尘,并快速喊道:“星尘帮我!”
晓星尘被宋子琛喊得一愣,但又怕薛洋被宋子琛激得恶性复燃,使出阴诡术法,两步退回房内,摘了霜华出来,前去截停二人,而此时薛洋也已追至门前,他见晓星尘手握霜华站在眼前,未加思索一把握住剑柄将霜华抽了出来。
只听“锃”地一声,霜华被薛洋唰地一下抽了出来。天已全黑,夜星如盏,暑气厚重,霜华陡然折射的银色光芒,却冻住了宋子琛的身形。薛洋不知宋子琛为何突然呆了,总之他看到自己抽出了剑就怔住了,瞬间面如土灰再无动作,薛洋不会深究这个,只会觉得大好时机,手腕一转,霜华已刺向宋子琛的喉头。
“锵!”晓星尘及时出手用霜华的剑鞘击开了霜华的剑身。薛洋登时白了脸,怒气冲冲地瞪着晓星尘。晓星尘只得苦笑:“你们两个怎么还打起来了?”
“你也知道了?”薛洋虽然心虚,但此刻已阵脚大乱,反而怒气滔滔。
“知道什么了?”晓星尘被薛洋问得一脸懵,“你们在说什么?”
“你没有骗我?没有又装失忆?!”薛洋欺身上前,捏起晓星尘的下巴,死死地瞪着他的眼睛,“你说,你到底知道不知道!你是不是和这个狗道长联手耍着我玩呢!”
晓星尘虽没明白薛洋在问什么,但此刻也清楚发生了不得了的事情,知道要解决此事首先要让薛洋平静下来,不由得双手捧住了薛洋的脸,柔声道:“你先告诉我是什么事,我再告诉你我是不是知道,好不好?我不会骗你的。你捏疼我了。”
薛洋看晓星尘眉眼清晰,无半点闪躲异样,又被温柔的手指摩挲着脸颊,炸起的毛稍稍被顺了顺。手上卸了力气,轻轻揉着刚才用力捏过的下巴,小声说:“对不起,弄疼你了,我……”道了歉,接下来的话,却无论怎样也不知道如何开口。
“你是不是又故意跟宋道长吵架了?”晓星尘握住薛洋的手,敛了敛他刚才打斗中弄散的头发,转身看向宋子琛,打趣他道:“宋道长,不要跟薛洋计较了,打了这半天,进屋喝杯茶休息一下吧。”言语间已显亲疏远近,晓星尘知道这样的问话宋子琛不会在意,但薛洋却是很受用的,实属顺毛利器。
宋子琛仿佛没有听到晓星尘的话,痴痴地望着被击飞在地的霜华,喃喃道:“你竟然拔出来了。”
薛洋见宋子琛灵魂出窍似的,大声喊道:“你发生么呆,拔出来就拔出来了,怎么,这剑还必须得两只手一起拔么?我一只手不能拔啊?”薛洋虽是嚷着,但心中却快速地盘算着晓星尘到底知不知道,而宋子琛又知道了多少,状似平常的掩饰着内心极度的恐慌。
而宋子琛整个人如同一潭死水,他慢慢抬起头看了晓星尘一眼,接着望向薛洋,眼神中满是自我否定的忧疑和受了重创的绝望。晓星尘和薛洋都被宋子琛的样子吓到了,薛洋心想这样子怎么看着好像刚才打斗中处在下风被缴了剑的那个人是他似的,晓星尘想上前,却又觉得此刻还是什么都不做的好。三个人就这样静静地站了半盏茶的时间,薛洋忍不住了,即使被宋子琛知道了天大的秘密也没必要陪着他如此呆若木鸡地发傻啊,不满地说:“宋道长,你不会是又不会说话了吧,我没割你舌头啊。”
宋子琛被这一喊,像是回过了神,却没有理会薛洋,只缓缓地对晓星尘说:“你在义城身死之后,霜华便封剑了。我负霜华游历许久,都未曾能拔动丝毫。”
晓星尘松了口气,原来是这样,他虽然不知道霜华封剑,但这已经是无关紧要的前尘往事了,宋道长如此介怀,晓星尘只当他还在介意自己和薛洋的关系,而薛洋刚才问自己是不是知道,晓星尘猜想大概也是这件事,觉得实在没必要为此事大打出手,于是安抚地笑了笑说:“宋道长,我确实不知道霜华封剑,但我已同薛洋坦诚心意,想是霜华也已认薛洋为主,能被他拔出来也是平常,你我虽为莫逆,但想来霜华并未认你为主,你不要放在心上啊。”
“不”,宋子琛听出来晓星尘想错了方向,纠正他说,“但霜华是在你手上被薛洋拔出,你自知宝剑有灵,在自己真正的主人手上,是不会被后认的主人拔出的。剑灵忌惮任何拔出它的人对主人不利,这忌惮,除却血脉不可消。”
宋子琛缓缓说出这一席话,薛洋气到翻白眼,竟然傻乎乎听他闲扯完没有阻止,大喝一声“你他妈的宋子琛!”又要出手,却被一袭白袖拦在身前,看似轻柔,却力挡千钧。薛洋低头看,那茶白的袖口团了几簇黛绿的松针,当初在秀娘那里挑样子,晓星尘觉得颜色是女子样式,不愿秀在自己衣衫袖口,红着脸被薛洋哄了半天才同意了。
“除却,血脉,不,可,消。”晓星尘轻轻地重复着宋子琛最后一句话,眉目低垂,教人看不清眼波流转。薛洋听清了晓星尘在说什么,只觉那几簇松针直直扎进了自己心里,想着大概都完了吧。
“我不知道”,重复了几遍那句话,晓星尘明白宋子琛说的道理,但就是觉得自己脑子不够用,抓不到头绪,他抬头看向薛洋,脱力一般抓住薛洋的手臂,说道:“我不知道宋道长在说什么,我没骗你,他在说什么,你听懂了么?”
薛洋看着晓星尘空洞的眼神,只觉心疼得要拧出血,小流氓终于遇到了自己搞不定的局面,不是三言两语油嘴滑舌就能摆平的局面,也不是卖乖讨巧甜腻腻地撒几句娇就能糊弄的局面,他吞了吞口水,鬼使神差地说出了也许是他最后悔的一句话,
“我知道,我也不骗你,晓星尘,你姓薛,你是我一母同胞的亲哥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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