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之苍

　　在交战的过程中，我一直都躲在队伍的最后面，因为我的恐惧，我的懦弱，我的无能。而米那迪恩他们，一直都在保护着我，把我挡在奥克斯大军的箭雨袭击之外。
　　我躲避不了多久了。
　　精明的萨茹曼窥探到了看似牢不可破的圣盔谷真正脆弱的地方，他早已做好了安排。
　　就在奥克斯的勇士手举火把扑向堆在圣盔谷城墙排水口的炸药的一刹那，人类和精灵看似铜墙铁壁般的防守轰然坍塌，城墙上的人类和精灵战士跌入了黑暗的深渊，而圣盔谷，为奥克斯大军打开了一扇通行无阻的大门。
　　我，已经没有办法再躲了。
　　我被迫举起手中的短剑，在米那迪恩他们的保护下向奥克斯发起了攻击。
　　奥克斯的血液溅到我的身上，脸上，腥臭得让人窒息。
　　我的目光一直都没有离开过哈尔迪尔，就算在我没有正视他的时候，我眼波的余光也一直没有离开过他。我清楚自己奔赴战场的目的。
　　哈尔迪尔在奥克斯中奋力撕杀，他的长剑每每在空中划出完美的弧线，带着奥克斯黑色的血浆，宛如空气中鄹然绽放的花朵，一朵一朵，带着血腥的芬芳，带着残忍的凄然。
　　围攻哈尔迪尔的奥克斯越来越多，让他有些顾及不暇。再英勇的战士，也无法独自破灭整个大军，我的精灵正处在危险之中。
　　我来不及思考，迅速冲出米那迪恩他们组成的包围圈，我只有一个念头，那就是绝对不能让哈尔迪尔受到半点伤害。
　　米那迪恩他们看出了我的意图，继续跟在我身后保护着我。
　　后来，我才察觉到我当时是多么的自私。我只顾哈尔迪尔的安危，只顾自己的感受，完全都忘记了顾及米那迪恩他们的处境。我接受着他们无私的保护，却忘了给他们应有的关心。
　　这，足以让我在往后的日子中后悔不已，每每心痛到泪也流下来，却挽回不了任何的东西。
　　我在越来越多的奥克斯中左回右避，每到危险的时刻，都会在米那迪恩他们的保护下化险为夷。
　　而我，耳中分明听到了米那迪恩他们，一个接着一个，身体被刺穿的钝响，而后无力倒下的声音。
　　可我没有回头，就算心如撕裂一般疼痛，就算眼泪再也止不住，我也不能回头。米那迪恩他们再也回不来了，我永远地失去了他们，可我不能失去哈尔迪尔。我无力挽救他们，但我衷心地为他们祈祷，我无法祭奠他们的死亡，却盼望他们能在曼多斯迎接快乐的重生。
　　穿越无数的奥克斯，我终于来到了哈尔迪尔的战场。他看到我，眼中分明流露出惊讶和担心。
　　但他很快恢复到战斗的状态，一言不发地继续战斗。我没有给他添麻烦，而是与他背对背，奋力杀着奥克斯。
　　突然，一个窈窕的身影出现在我面前。
　　我认识这个奥克斯。
　　她就是那个曾经与哈尔迪尔在月光中相见的女孩。
　　只是，她脸上早已不复当日的神采飞扬，巧笑倩兮，一种好似仇恨的东西扭曲着她的表情。她举着剑直接就砍了过来，我身后的哈尔迪尔却没有看见。
　　我挡回了她的第一剑，她和她的部下又发起了源源不断的进攻。
　　遭受周围无数把剑的攻击，武艺低微的我早已无力回天。我一双手怎么能抵挡得住无数双手的杀戮？我一个人怎么能在乱剑之下保卫我的精灵？
　　在慌乱中，我丢掉了自己的短剑。怯懦让我无法直面奥克斯手中染血的兵器，但保护那个精灵却成了我的本能。我回转身去，死死护住哈尔迪尔，把背心留给了嗜血的敌人。那个时候，我根本就来不及考虑，凭我的身高，怎能护得高大的精灵周全。
　　所幸，冲在最前面的奥克斯女孩或多或少地减轻了大军进攻的势头。
　　她跟我一般高，兵器的重量让她无法伤及比我所能保护的范围更高的地方。
　　于是，背心闪过一阵冰凉，而后又马上转为烧灼般的疼痛。我感觉到了自己的血液在空气中流淌，甚至在周围奥克斯腥臭的血液中，我分辨出了自己血液甜丝丝的腥气。
　　我想，我要死了。
　　哈尔迪尔在我拥住他的时候，已经对所发声的事情有了预感。当我的手无力地送开他的腰，他转过身稳稳地托住了我。
　　这时，哈尔迪尔大概已经忘了自己还置身与战场，他放弃了进攻和防守，只是托着我。
　　在周围的嘈杂声中，唯有我们的战地格外宁静。周围成群的奥克斯，把一个忘记了要战斗的精灵和一个垂死的人类围在了当中，却仿佛忘记了要杀他们。
　　这都是因为她，那个奥克斯女孩。
　　奥克斯把杀我们的权利留给了他们的公主。
　　他们中间有个奥克斯用阴阳怪气的通用语说道，“来吧，殿下，手刃您的杀父仇人。”
　　这句话分明是说给哈尔迪尔听的，哈尔迪尔杀了那个女孩的父亲。
　　这也许是在哈尔迪尔驻守萝林边界的时候发生的事情，我并不得知。
　　我对那个奥克斯几乎没有印象了，只记得他是那样专横又粗暴地宠溺着自己的女儿，他唯一的，美丽的女儿。
　　我和哈尔迪尔望向那个奥克斯女孩，她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开始哭泣，满面的泪光映照着她被仇恨扭曲的表情，却没有一点丑陋的感觉。
　　我知道，那仇恨背后，是爱。
　　那是一个女儿对自己的父亲发自内心的爱，是再也无法回报父亲的遗憾和伤怀。这些都是奥克斯因为诅咒，永生永世都无法拥有的情感，而我们面前的这个奥克斯拥有。
　　她，因为仇恨而美丽。
　　她举起剑缓缓地向我们，确切地说是向哈尔迪尔走来。
　　现在哈尔迪尔已经放弃了战斗，杀死他简直是易如反掌。
　　我抬头看着我的精灵，却发现他满面的从容和淡然，仿佛早已预料到这一刻的到来，仿佛想要把千年来的恩怨都做个了断。
　　“不……不要！”我挣扎着想站起来，站起来守护我的精灵，但我失败了。
　　哈尔迪尔一只手牢牢地搂住了我，另一只手蒙住了我的眼睛。我只来得及看见他脸上平静的表情，和穿破黑夜的爱尔贝蕾丝的光芒，以及他深邃的眼中对我的深深担忧和责备。
　　他担心我，他责备我不该为他受伤，他不想让我看见他的死亡。
　　这一刻，我是幸福的，我躺在我爱的精灵的怀中，享受他最后的关怀和保护。他不是完全都不在乎我，他会为我担心，会为我难过，会因为我的事情改变自己的情绪，会为了我放弃战斗。
　　我的眼睛在哈尔迪尔的手掌下慢慢地闭上了。
　　睁着眼睛好累……
　　黑暗中，我听见奥克斯女孩的脚步越来越近，终于停在了我们的面前。
　　虽然我看不见，但我能感觉得到，一股寒意在我面前慢慢升起，那应该是她举起的长剑。
　　我也看不见哈尔迪尔的表情，却感觉到他脸上浮起了微笑。
　　也许，那是解脱的欣喜……
　　良久，剑都没有落下来，我却听到了泪水滴在地上的声音。
　　一个带着血腥糅合着月光芬芳的身影向后退了一步，手中的长剑落到了地上。
　　“哈尔迪尔……你赢了！”她说，声音绝望而又彷徨。不再有了那种冲天的仇恨，也不复当日的爱意绵绵，有的，只是无尽的苍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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