碧城

　　第二天龙哥醒来时头疼得厉害，身上盖了一条毯子。
　　碧城坐在床头笑着和他说：“早上好。”
　　龙哥挠了挠脑袋，掀起了毯子，去桌子上拿水喝：“早上好，小美女。今天感觉怎么样。”
　　“感觉...有点饿。”碧城笑得十分可爱。
　　龙哥拉起她的手往外走：“走，带你去吃好吃的，我请客。”

　　去往丹霞山得路上，碧城还是缩在最后一排，把腿抱在胸前，睁大眼睛看龙哥，嘴里鼓着一口气：“我昨天晚上做了个梦，我经常做梦，我是造梦机器，我有好多好多故事，你难过的时候找我来听故事。”
　　龙哥在给碧城剥桔子，他低头问，那你昨天做的是什么梦？
　　碧城的眼睛转了一圈，像讲故事一样说：“那个时候是很久以前了，我好像回到了那里，那个时候大洪水，所有的陆地都要被淹没了，我和他们坐在方舟上，但我不知道自己是不是人啊，反正我看得见。我们在水上漂了好久，看见一个个大陆变成岛屿，最后再也看不见了。有一天我们路过一座岛，岛上的人们正在狂欢，我们经过时他们也不向我们求救，他们说那里是海国，是最后的土地，不久后也将沉进水里，但没有人悲伤，因为这是自然的事情，需要做的就是进入这场最后的狂欢。看着海国的人们打鼓、跳舞，我们都哭了。”
　　“好悲伤的故事啊。”龙哥把橘子剥好了给碧城，她掰了一块下来吃。
　　“你知道造山运动吗？在一个时期里，大量的高山就那样被一种力量推起来了，后来我们像看快进一样看着山峰立起，大地陷落下去成为了海洋，那个海国人的声音还在天空里回荡，他说你们畏惧悲悯的产生，但悲悯就是爱的根源。最后我们看见一个伟大的人站在海边劈开了海，带着他的人民回到故土，即便是他，多年后也在诗中写下那句话。”
　　“我们经过的日子，都在你的震怒之下。”这句诗从龙哥的嘴里滑了出来，他家里是信基督教的。
　　碧城用膝盖在座位上立起来，笑着摸了摸龙哥的头，然后又缩了回去，看着窗外浩瀚的平川和远方的山线发呆。

　　坐在丹霞山上的时候，碧城把头往栏杆外伸，笑得肆无忌惮。龙哥站在远处看她，有时候他想，他们这样的人生，到一座城市可以使一座城市疯狂，可以被几万个人簇拥着欢呼，可是碧城坐在断崖边，几千米高的风把她的头发吹乱，她轻地像是能够顺着风飘走。
　　四周的山壁像是被颜料涂成红灰相间，身后面一群男女在写许愿牌，写好后藏在胸口不给别人看见，互相问你写得是什么呀，然后系到绳子上，龙哥忽然看到一种错觉，风来时那些愿望就碰撞在一起，血红色的木牌随着时间在流逝里拆骨碎心。
　　他心悸得厉害，跑过去不顾一切地保住碧城，越抱越紧，碧城的脸压在他的胸口，他几乎要哭出来：“你不要去好不好？”
　　可是碧城没有说话，龙哥不放开，她慢慢像蚕从茧里剥出来一样地拉开龙哥，拿手指揩去了龙哥掉在脸上的一滴眼泪，她笑着问：“你怎么啦？”
　　龙哥低着头，像一个犯了错的孩子。
　　碧城拉他坐到一边，龙哥坐不住。碧城说：“那我再给你讲一个故事吧。”
　　龙哥看着她，远处的许愿牌在风里噼噼啪啪地响。
　　“七十多年前，在芝加哥，有一个生物学家在一个地下的水族箱里放进了一批来自康涅狄格的牡蛎，他正在研究生物节律，而牡蛎恰好能够感知潮水涨落而起居。在最开始的两个星期里啊，那些牡蛎按照正常的戒律开壳、收缩、进食，回应着隔着漫出距离的康涅狄格海岸的潮汐。可是两星期后，他发现了异常，牡蛎的起伏节律发生了变化，对应的潮汐再也不是康涅狄格，甚至不是他手头有的任何一张潮汐表上的时刻。直到很久之后，他才忽然意识到，那是芝加哥的潮汐——可是芝加哥是没有海的。当他明白的时候，他也被震撼了，这些来自遥远海岸的牡蛎，或许是通过感知气压的变化，推测出了潮汐的时刻，它们精准地为之起伏，自己却全然不自知。也就是说，在一个地下室的水族箱里，一群牡蛎正幻想着一片根本不在地球上存在的海。”
　　龙哥坐着不知所措，他问碧城是什么意思，碧城笑而不语。
　　过了很久，天色慢慢昏沉了下来，碧城拉起龙哥说，我们走吧。
　　龙哥抓着碧城的手问她：“你为什么喜欢博尔赫斯。”
　　“博尔赫斯。”碧城把另一只手也放在龙哥手上，像是想要挣脱，“他最有名的那首诗你读过吗？我总觉得他有一种力量，非常神秘的力量，好像他就是布宜诺斯艾利斯的神，在他地方，荒郊的一轮孤月就可以留住一个人。”

　　那天晚上回酒店，龙哥不放心，但碧城和他说没事，顿了一会她问龙哥，你今晚有空么？龙哥说，我没事情。碧城说，那你来和我一起看电影吧，我下了一部，你十二点过来。
　　龙哥说，好。
　　碧城笑得很开心，进了屋子。
　　十二点的时候，碧城的房门就敲不开了，龙哥心急如焚，这时却收到了她的消息——
　　“龙哥，我先回去了，之前说好的事情，就拜托你了。我和杭州的人打了招呼，你回来以后，麻烦你帮我签收一下从西北寄过来的东西，谢谢你，祝你快乐。”
　　龙哥顿时感觉整个身体的力都被抽空，他直接打车去了机场，等到了之后，半夜的机场稀稀拉拉已经没有什么人了，工作人员告诉他，上一班飞机刚起飞，下一班飞杭州的要过一个多小时了。
　　一个多小时。龙哥在心里默念了一边，然后蹲在地上，他自己都没有发现，他就蹲在机场大厅的中央，不能抑制地痛哭。

　　“也许只有布宜诺斯艾利斯荒郊的孤月才可以留住一个人，可惜我们谁都不会再是博尔赫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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