猪珍珠的世界

　　此刻，在这个大又圆的月亮下，我们如此安静地拥抱。哭累了，张老倌就去屋里提了把刀出来，就是他平日里切菜用的菜刀。我看了看，幸好，这刀刃不至于太钝。张老倌举着刀说：“猪娃，我也没有工具，我也不会杀，要是疼，你就忍着点儿啊！可这第一刀该往哪里杀呢？”他那么说着，眼里又噙满了泪花。

　　我实在是不忍心让这老头两头伤心了，可我说的他全不懂，我只好掉转屁股，让肥肥的屁股对准刀口。

　　“你让我第一刀砍屁股？这我没听说过啊，哪个说杀屁股能杀死猪的啊？”张老倌纳闷。

　　我快郁闷死了，人真是笨，又自大，动物们都懂得人们说话，可人类却听不懂我们说话，真是对牛弹琴。言语上是没办法沟通了，我只好不停地扭屁股，让屁股一点点凑向刀锋。忽然，张老倌眼睛一亮，道：“小猪啊，你这个意思，莫非是让我只割你的一块肉，却不杀你？”

　　啊！总算明白了，不至于笨到坟墓里去。我赶紧点头。老人兴奋了一阵，很快又忧心忡忡：“可是猪啊，这样你还是会死的，而且会更疼。”我又摇头，心说你就别磨蹭了吧！反正我说什么你也听不懂，你就照着我的比划来操作不就完了吗？那么多废话，人哪！

　　这样，张老倌说话，我摇头点头，我们俩头一次才用这样的方式交流了很久，最终这个老人总算按照我的意思，在我屁股上去了一块肉。张老倌果然是生手，刀法坏到家了，我疼得一阵一阵直哆嗦，快把舌头咬破了，总算忍住了没嚎叫出来。得，我就是逃出了七里养猪场也还是没有躲过这种酷刑。没准猪场的屠夫们手法利落，我还不用受那么多苦。

　　张老倌放下刀后，立刻在屋角抓了一把是蛛网抹在我伤口上，又把我抱进屋去。老人忧伤地陪着我坐了很久，大概以为我不久就会死去。我疼得厉害，也懒得理他，反正到了天亮，他就会明白我到底有什么特别之处的。

　　天一亮，老倌醒来第一件事情就是去看我死了没有。当他看到我活蹦乱跳并没有挂掉，不仅如此，屁股上的伤口还完全长好了之时，这个老人的眼珠子都要掉下来了。这对于他来说，的确是闻所未闻，自然更不曾见过。莫说他，我们第一次听说的时候也是这副表情。张老倌不可置信地来来回回摸我的屁股，摸摸我的头，再狠劲地掐他的手臂，确认是否眼花，是否发梦。我嘿嘿地傻笑着，看戏一般看着这个老人的种种表情。

　　知道确认了不是做梦，我的确不药而愈后，年近六旬的张老倌像个孩子一样原地跳了好几下，最后抱着我又哭又笑：“哎，你真的是一只神猪啊？这怎么说，这，嗨，这可真是老天送给我老张的一头神猪？”

　　我笑，淡定，淡定！一大把年级的人了，遇事不要那么轻狂啊，可不要把所有人都招惹过来了，不然我得挨多少刀啊？最起码，这附近的人都吃肉不要钱了吧！这一句话张老倌倒像是听懂了一般，努力使自己平静下来，神神秘秘地做了个噤声的手势。这奇怪的，你自己噤声就可以了，我难道还背个喇叭去广播告诉别人我杀不死啊？

　　张老倌到底还是一个嘴巴紧的人，这个天大的秘密，他只告诉了阿志，再也没有声张过。于是这两父子就小心地守护这个这个秘密。阿志想吃肉的时候，两人便偷偷在夜里割一点儿，第二天我自然就长好了，没人能看得出来有什么不对劲。可是阿志吃肉的欲望却似大大增加了，永远也吃不够的样子，因此，我基本山每天都得挨一刀。

　　令人欣慰的是，阿志渐渐能下地了，不知是草药去了作用还是我的肉起了作用，总之结果就是，阿志没有去医院，腿却渐渐好了，只是走路有一点儿小毛病了，走得太快，就能看出点跛来，但这也是很细微的了，如果不仔细看，也可以忽略。张家父子已经相当满意了。他们抱着我开心老半天，同时许下心愿，从此以后再也不割我的肉，而我能割肉而不死的秘密真真正正会成为永远的秘密了。

　　我第一次听人类发誓，因此一点儿也没有怀疑。当然了，我也没有必要怀疑，这必定成为一个永恒的秘密——阿志好了，我就该找个机会溜走了。

　　然而，你看，事情往往不会一路顺到底，不知在什么时候，就会跳出一个然而，可是，但是来。然而事情有有了波动，可谓一波好几折。

　　满伢子的娘要过六十大寿了，满伢子决定给老太太办酒席。对于酒席，我很有研究，通常是会有很多泔水剩的，这对于我来说是个不小的诱惑，我想，既然都呆了那么久，我干脆就吃了这顿再走吧，也要吃饱了再上路不是？事到如今，我则要用我过来猪的经验奉劝各位：莫贪杯，莫贪嘴，一个忍不住，就坏了大事。

　　农村里办酒呢，都是大家随一点儿钱，就带上一大家子去吃一整天的，但到这近郊区，因为住着的都是一些比有天有地的农民更苦的百姓，所以钱都省去了。去喝酒的人就送些自家产的东西，养了鸡的就送些鸡蛋，会手工的，就送双鞋子，或者帮忙做一件衣裳。实在没有什么，抓了鱼也可以送的。张老倌为这送礼的事情可是头疼了半天。满伢子也种菜，送菜是没有必要的了，鱼吧！这些天河里也没什么鱼，我亲自去抓了，也没有收获，钱呢，他们又是不舍的的。左思量右打算，张老倌无奈地盯住了我。我又不是蠢猪，也不是没良心的猪，立刻十分配合地把一边后腿亮给了张老倌。

　　在大家都送自家产物的场合，张老倌送去的一大块后腿肉成为了大家的焦点。众人以为是老倌买来给阿志补身子而最终没舍得吃拿来做了人情。满伢子更是过意不去，拿起那肉就往张老倌怀里塞：“伯伯，你这就让我吃了不消化了，阿志养身体要紧，怎么好拿来给我？我们有肉吃的。”张老倌只是笑，道：“你总得让我吃席吧！”

　　老倌那么说了，满伢子就不好再推辞了，可是席散了后，满伢子便立刻拿了几十块钱追到张老倌家，硬要塞给张老倌，张老倌怎么肯要？一个硬要塞，一个硬要推，打架一般。张老倌年纪大了，很快就搞不过满伢子了，眼看着白吃了一顿席还要落几十块钱的好处，张老倌十分不好意思，不得已，只好悄悄告诉了满伢子关于我割肉不死的秘密。满伢子瞪大眼睛，以为张老倌张嘴说瞎话。张老倌干脆就让满伢子晚上过来，他好亲自割肉给满伢子看看。

　　我目睹了这两人的争执，亲耳听到了老倌对满伢子的邀请。我可是头一次对张老倌生了气，言而无信，在我看来那么诚实那么善良的张老倌也会说话不算话。那天割肉的时候我十分不配合，满伢子一度以为张老倌是骗他寻开心的，转身要走了。张老倌急得一脸汗，搂住我好言相劝：“猪娃，就割一点，这次不会太多，我就是让满伢子相信，我不是乱说话的。”

　　得，树活一张皮，人活一张脸。张老倌若是割不到肉一定要叫满伢子笑话好几天。我晓得，人类还有一句话不蒸馒头争口气，既然张老倌一定要让我掉块肉来贴上他的面子，那我就掉一块儿吧，反正也不是没掉过。反正我就要走了，就当是我最后一次为他做一点事情。

　　那一夜，满伢子亲眼目睹了我长肉的正个过程，也惊讶的眼珠子都要掉出来了，不停地大呼，神猪，真是神猪。这个大白痴，他哪里晓得，所谓的神猪不过是他们人类的一个试验品。张老倌一个劲儿叮嘱满伢子：“你可千万不要对别人说啊，这个秘密我可只告诉了你一个人。”满伢子信誓旦旦，颇具君子风度地点点头，郑重无比。

　　讲到这里，我必须再次跳出来讲话，我得不厌其烦，一遍一遍告诫各位，当你打算好了告诉别人一个秘密，就千万不要再指望它还是个秘密。切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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