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收藏此章节]
[投诉]
文章收藏
红秀
这天早晨魏凌是被一阵广播的吵杂声吵醒的。
他披了衣服就往外面跑,到了院子的时候才隐隐约约听到一阵广播声,听不清说什么,庄岩也从房间里出来。
“哥,这是什么声音?山下发生什么事了?”
庄岩系了条围巾,那围巾是前几天魏凌和毛衣一起顺手织好的,庄岩这几天都围着,“我去看看,你不要出门。”
魏凌咂咂嘴,“哦,那你去瞧瞧,有什么好事要回来告诉我。”
魏凌其实也想去看看热闹,但庄岩几乎不带他去村子里。
他也知道村民对他充满敌意,但是经不住好奇心。
这个村子平时都很安静,几乎没有像今天这样响过广播,一定是发生了什么大事才会这样。
魏凌看着庄岩出门,打定主意,要跟着他后面去看看情况。
这么想着,魏凌虚掩着门,等庄岩走远了才跟在他的尾巴后面下山。
山下确实是发生了大事。
那罗胖子的老婆死了。
是死在半山腰树林里的,魏凌在树林后面躲着,看见一大群人围在林子里,几乎全村子的人都出动了,那个女人的尸体就在树下。
看起来是吊死的,脖子上的勒痕很明显,上山的时候可能是跑得很急,女人的脚上只有一只鞋。
女人的脸青白的样子,魏凌远远地看着都觉得脚底发冷。
众人都在低声地议论。
罗胖子的老婆是外地买来的,只花了很少的钱,据说买来的时候,这个女人挣扎得很厉害,三天两头在他家里闹,寻死寻活,后来罗满子不耐烦,将她打了一顿,饿了几天,后来就老实了些。
这个女人叫红秀,是个身材丰满的女人,起初家里人在人贩子那相看的时候对她很满意,但谁知道这个女人醒来以后就闹着回家,还说自己是大学生,读过书,放她回去会感谢他们,还会给钱。
罗家本来就是买女人回去生娃的,既然花了钱又怎么可能会放她回去?那几年周围村子刚流行在外面买女人,但黑土村还没有过这样的例子,罗家没经验借鉴,只好去问别的村子的人该怎么办,其他村子的人直接告诉他们:饿几天或者打一顿,生了孩子就老实了。
罗家照做了,可那叫红秀的女人不是好相与的,饿了好几顿,还是闹着回家,罗满子脾气差,打了她好几顿,只要她一闹就动手,饶是红秀脾气再倔,后来也就没怎么闹过了。
村子的人再见她的时候,就觉得她脑子不太正常,瘦了很多,常常见人就喊爸爸妈妈,怪异得很,后来生了孩子,管孩子喊弟弟,还经常一个人自言自语,这下大家才知道,这个女人疯了。
疯了就疯了吧,也没人管她。
罗满子一家都是不好惹的,村里的人心知肚明,但没有人闲的蛋疼去管这样的闲事。大家该干什么就干什么。
但这回不一样,死了人,警察肯定会上门来。黑土村从外面买人的事肯定会暴露,这牵连了好几家人,不仅是罗胖子这一家,还有村长的外甥,也在外面买了人进来。
况且村子小,挨家挨户都免不了一些沾亲带故的,这事要是真的传出去,村子里的人都不好过。
“怎么办啊这,人都死透了!”几个妇人见那叫红秀的尸体都凉了,也不惧怕,站在尸体旁边议论了起来。
“怎么想不开?满子,怎么回事啊?”有个男人捅了捅正站在边上的罗满子,罗满子嘴里的烟掉了烟灰,他来不及抖动,直接把五岁的儿子从红秀的尸体旁拉开,“滚回家去!”
罗满子让家里人把小孩带走,那小孩被罗满子的姐提着领子带走了。
“我也不知道这疯女人一时想不开竟然给我上吊了!妈的,我罗家把她带回家好吃好喝供着,还舍不得她下地干活,谁知道摊上这么个疯疯癫癫的臭婆娘,现在竟然给我搁担子上吊了!”罗满子忍住了往她脸上吐唾沫的冲动,把烟灰抖在地上。
“满子啊,那现在该怎么办啊?是不是要给县里上报啊?村长来了吗?”妇人们见这个仗势,心里都有些怕,虽说这个叫红秀的女人卖到她们村里已经六七年了,她的家人应该早就把她忘了,但人死了,终究是要传到别的村子的,到时候就算是不上报,镇上来了人,村子也不好交代。
“村长来了!”不知道谁喊了一句,穿着中山服的村长走过来,后面跟了好几个男人,罗满子看了他一眼,村长清了清嗓子,“大家伙子让一让吧,死者为大,人都已经死了就不要再议论她的闲话,把人收拾收拾入棺吧!”
“是啊,人都死了,先给人收拾收拾吧。”
大家听了村长的话纷纷都点头,罗满子挤出了一滴泪,“哎,还是村长明事理。我这就托人去准备棺材。”
罗满子招呼了两人将红秀的尸身搬到垫着草席的床布上,将布盖住了尸体,又喊了两个男人下山去,只留了两个婶婶在那里照看。
大群人都散去了,只留了些看热闹的老人和小孩,庄岩盯着那尸体看了很久,等罗满子下山的时候,他转头也离开了。
魏凌不得不跟着回屋。
这么耽误了一会,早饭时间已经过了,魏凌准备随便弄点吃的先垫垫肚子,他回了屋子拿了两根玉米,等庄岩进屋的时候魏凌还没有将炉子烧起来。
“别动。”庄岩见魏凌蹲在灶台前拨灰,阻止了他。
自从见识了魏凌倒腾厨房的手艺,庄岩从来不让他靠近厨房,别说烧炉子了,庄岩就怕到时候房子都烧了。
况且魏凌的那双手修长、白皙、软嫩,任谁看了都觉得那不是拿来干活的。
庄岩没有羡慕,但这手在他梦中出现过很多次。
是的,最近庄岩常常做些旖旎的梦。
梦里没什么连贯的剧情与人物,只有被绑着的双手,或者靠在炕壁旁消瘦的身影,露着半截肩膀,白色的衬衫下是伤痕累累的削肩,肩窝很深,背后再往下一点,还能看见状若蝴蝶的背骨。
当他看得入迷的时候,耳边就迷迷糊糊地传来哑声的低喘,“哥,疼啊——”
每每到这个时候,他总会醒来。
庄岩觉得自己病得不轻,可日复一日,冬天彻底来临,他还是没有好转,反而变本加厉。这种不可告人的梦境他从来没有告诉过别人,更别说梦境中的主角了。
魏凌乖乖地将玉米递给庄岩,自那晚后,他总是觉得庄岩的眼神怪怪的,有时候无缘无故都会生气,有时又悄悄地在看他。
跟十六岁的小姑娘似的。
难道是他那个青梅竹马的小女朋友不理他啦?
魏凌摸了摸鼻子,最近庄岩确实不怎么出门了,更没有见他提到过人家小姑娘。
庄岩三两下就将炉子烧了起来,拿了几个馒头出来,又打了两个鸡蛋,将锅烧热,放了葱花蛋液,将切丁的馒头放锅里一炒,香喷喷的炒馒头就出锅了,再添了两碗煮玉米的汤水,端到魏凌面前的时候已经是很丰盛的早饭了。
这是庄岩最近新搞出来的做法,将馒头放硬了切丁,再像炒饭一样炒成香喷喷的一盘,配着汤水,魏凌再也不会被噎着,还能多吃几口。
“山下发生什么事了?”魏凌问道。
庄岩挑了挑眉,“你不是看到了?”
魏凌眨了眨眼,看来他偷偷跟在身后下山的事,庄岩已经知道了,“我……就是好奇。”他飞快看了庄岩一眼,见他仍旧面无表情,才继续说道,“那个女人真的死了吗?”
“嗯。”
魏凌的眼神暗了下来,一个外来女人在村子里上吊自杀,没有任何人为她的死掉过眼泪,就连她的儿子都是呆呆地站在一边,魏凌心里说不上什么感觉,只觉得闷得慌。
“她来这个村子多久了?”
“六七年。”庄岩记得几年前见过她,那时候她刚来村子没两年,怀着孩子,整个人呆呆愣愣的,别人说什么就做什么,看着像个内向的正常人。那年庄岩去老水隔壁家收一筐子的党参给老何带去县里,那个叫红秀的女人被几个小孩围在家门口,让她去她家房顶捡毽子,女人大着肚子爬到楼顶将毽子扔下来,看了庄岩一眼。
庄岩在她眼里读不到任何情绪。
后来听说她生了个儿子,罗满子一家对她好了一点,但后来又不知道怎么回事,家里总是闹,后来就彻底没了声响,再出来的时候人就疯得更彻底了。
那时候庄岩并不知道她是外来的,毕竟这么隐蔽的事,村口也没有人会大声讨论,后来几年庄岩下山陆陆续续有听到一些大爷大婶坐一块讲私话才搞清楚的。
但那时候红秀已经疯得认不了人。
“她生了孩子,那家人没有放她回去看看家人吗?”魏凌忍不住问。庄岩看向他,眼里充满平静,“你觉得呢?”
魏凌沉默。
这个年代到处都没有监控设备,就算她的家人报了案,警察也很难找到这里来。况且这里交通闭塞,从人贩子手里接过来已经不知道过了几道,魏凌能在庄岩的庇护下好吃好喝被招待已经是幸运至极,那些真正被拐卖到山里的女人,无疑都是命运悲惨的。
以前,魏凌也看过类似的报道,这些被拐卖的女人沦为生育工具已经是常事,遭受虐待或者毒打家暴的也大有人在。
地狱空荡荡,恶魔在人间,无知愚昧的村民们为了传宗接代,不知道在无意中破坏了多少家庭,迫使多少人离家背井,更可恶的是那些人贩子,他们做着恶毒的买卖,完全就是为了钱。
魏凌并不知道原主真正的人生轨迹会是怎么样,但他光是从有限的记忆中也可以知道,原主肯定是娇生惯养长大的,不说是不是家里父母的宝贝疙瘩,也是从小读书受了良好的教育,准备回去上大学,但现在却被人贩子带到这里来,什么也做不了。
魏凌早饭没吃两口,就心不在焉地去喂猪。
庄岩转身去厨房捏了两笼豆沙包子,等包子出锅的时候,屋外大门被敲响了。
插入书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