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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 歌与舞
指针挪到指定的位置，厚厚的帷幕立刻退到两旁，满堂体面的观众立即用雷动的掌声迎大戏开场。松下雪子和旁边的人们一样拍着手，一双黑眸只全神贯注地望着舞台。
来塞布维尔一年，她还是第一次来听歌剧，这里的一切都和故国不同，因此她想把今晚在这里看到听到的一切都放到眼里，刻上心头。
《欢舞者》是一幕独幕歌剧。故事从一场舞会前的几分钟开始，在开头，女主角海瑞塔端坐镜前，后面一位女仆正为她梳理她那如云的长发，她们就这样交谈着。原来海瑞塔的父亲是兰瑟斯顿名流，今晚举行舞会是为了给他招到一名合心意的女婿。
一切准备就绪，海瑞塔便走出了门。舞会上贵宾云集，海瑞塔的脸上显示出喜悦的神色，于是歌剧的第一个唱段开始。然而在舞会的中途，海瑞塔借口去窗口吹风，然后一闪身就奔进了夜色之中，跑到湖边见到了年轻人莱斯特，她真正的心上人。
在第二个唱段中，观众了解到他们是一对不被祝福的恋人，海瑞塔不甘被束缚，因此无比期望和莱斯特在一起。莱斯特心向海瑞塔，然而他从小就和贵女梅莎有婚约，尽管梅莎现在家道中落，但婚约依然是有效的。
时间流转，他们不得不分别，海瑞塔在不舍里赶回了舞会现场。父亲责问她为什么临时逃开，海瑞塔用机智聪明与父亲发生了一番妙趣横生的对话。
就在这时候，带着千呼万唤始出来的派头，梅莎出了场，父亲要她赶紧去迎接。海瑞塔不情不愿地出了门去，见梅莎虽然来了，却衣着寒酸朴素，被众人所冷落，就亲切地走上去和她说话，第三个唱段开始。
任谁都能看出，梅莎也爱慕着莱斯特，但现在的她有所顾虑。在舞会上有别人请梅莎跳舞，梅莎大为感动，边舞边歌，另一边的海瑞塔也在歌唱自己的内心。
舞会结束，海瑞塔心事重重再次外出。经过莱斯特的家门时她驻足门外，听到莱斯特之父母在谈解除莱斯特与梅莎婚约的事，面露喜色，再次奔到湖边，却看到梅莎正在站立。
此时第五个唱段展开，歌剧的小高潮来临，只见梅莎双手合十作祈祷状，用高歌展现自己涌动的心潮，向观众表明她早就该知道她今天的命运。她本来就是个多余的人，失去显赫的背景就显得更多余了，不应该继续纠缠。
一曲完毕，梅莎慢慢退场，海瑞塔的心一阵颤动，走出来连声感叹梅莎真是一位灵魂被塞进肉体凡胎，误入人间的天使。然而为好友慨叹归慨叹，她更多还是庆幸自己可以圆和莱斯特成眷属的愿望，以及现在的自己足够和莱斯特相配。
次日在莱斯特家的家宅中，父母正式向莱斯特宣布他将和梅莎解除婚约的消息，莱斯特再也抑制不住内心的喜悦，高唱自己的喜悦。这时梅莎缓缓走来，表示对莱斯特和海瑞塔的祝福，也请求再和他共舞一曲，权当告别。
莱斯特于心不忍，没有拒绝这个合理的请求。接下来的第七唱段由莱斯特和梅莎共同演绎，但与前一个唱段的昂扬相比，这个唱段却显得十分低沉。最后歌曲结尾，梅莎与莱斯特停下来，优雅又黯然地退了场。
梅莎不再是莱斯特的未婚妻之后，莱斯特的父母自然相中了海瑞塔，这场婚姻就变成了男情女愿，家人祝福的好事。订婚仪式举行的当天，梅莎在众人的议论中去参加，为他们演唱了一首祝福的颂歌。
之后梅莎缄口不言，海瑞塔和莱斯特边歌边舞，歌剧的大高潮就此来到。这一段堪称经典，只见一对璧人纵情歌舞，一边表达自己的喜悦和爱慕，一边接受着旁人的祝愿。
理所应当的，梅莎没有加入进来，真的像她说的那样没有纠缠。即使在这一个唱段结束，所有人都退了场以后，她也没有吟唱哪怕一个音符。
和其他美满的爱情故事一样，《欢舞者》的最后一场以海瑞塔和莱斯特婚礼结束。但不同的是，到结尾还是海瑞塔坐在镜子前，女仆在为她梳理头发，只不过这一次她穿的是白嫁衣。
这一次女仆在跟她说梅莎受了冷嘲热讽却仍平静从容，海瑞塔听了沉默不语，脸上依旧是巧笑嫣然。最后，一切准备就绪，海瑞塔站了起来，走出门去和莱斯特欢舞，歌剧到此结束。
《欢舞者》一共只有九个唱段，然而在演出途中，观众们对它的热情却远胜于对那些有数十甚至数百唱段的多幕歌剧。
最后海瑞塔退去，帷幕合拢，几乎所有人都站起来，把压抑了一个多小时的热情一并倾泻而出，整个大厅成了一片欢腾的海洋。
观看完了这一出好戏之后，绅士淑女们整理好衣裳，纷纷走出门去，一边外出一边对刚才所见所闻的一切赞叹不已。松下雪子与艾薇并肩出了门，一边向前一边交谈着。
“怎么样，艾薇？你觉得《欢舞者》好吗？”
“是的。我认为《欢舞者》可以称得上一出好戏。”
“看来你和我一样，对这出戏都有许多话要说。不过还是让我们先去吃晚餐再慢慢说吧，歌剧让我们的精神满足，可我们的胃还是空的呢。”
“是的，你说的没错。”艾薇笑了起来，“不过你介意等维拉一会儿吗？如果可以的话，我想让我们三个一起吃晚餐。”
“哦，当然了。”雪子点了点头，暗自思忖自己马上就会变得比梅莎还多余了。
“维拉！”见维奥莱特走出剧院，艾薇立即拉着雪子迎上去，一阵春风在面上荡漾开来，画下一片满是笑意的涟漪，“你吃过晚餐了吗？”
“没有。”维奥莱特的嘴唇也弯起来。她眨了眨眼睛。“所以现在我有和我的常春藤花共进晚餐的荣幸了，对吗？这真是我今天听到的最好消息。”
“啊……是的。对了，你的朋友吃过晚餐了吗？我想接这个机会认识她。”
“她吗？她说她不想打扰我和我的天使们相处，再加上总督先生的信件还在家中，所以她应该回去了。”维奥莱特张望着，指向一辆马车离去的方向，“那就是她的马车。”
“这样的话，我们三个就去吃晚餐吧。我知道附近有一家很不错的餐馆，来之前我就订好包间了。”艾薇的心情莫名其妙地再次舒畅起来。
于是在秋日的夜幕中，三个妙龄女子向餐馆走去，在二楼一个温暖舒适的房间中安顿下来。维奥莱特先开了口：“你们觉得这出戏怎么样？”
松下雪子深吸一口气，坦言道：“毫无疑问《欢舞者》剧情精妙，歌词华美，人物鲜活，配乐也精致漂亮。但倘若要说真心话，我觉得它的配乐雕琢过度，完全称不上浑然天成，细听就知道并没有打动人心的力量。”
“你没错，雪子，我也有同感。”艾薇点了点头，“我甚至觉得它只是贵族的漂亮玩具，仅此而已。”
“我就知道在这一点上我会和你们达成共识。”维奥莱特发言道，“你猜一猜，艾薇，这出戏的作者是谁？”
“一定是我的舅舅刘易斯.布瑞恩尼特先生。”艾薇不假思索地吐出这个名字。
“你说的没错。”维奥莱特又看向雪子，“那么，雪子，你真的不觉得这出戏的配乐没有任何可取之处吗？”
“说到可取之处当然还是有。我非常喜欢和欣赏梅莎在湖边的唱段，以及海瑞塔与莱斯特边歌边舞的唱段。”
维奥莱特笑了起来：“那你知道海瑞塔和莱斯特的唱段是谁写的吗？是我。”
“那梅莎的唱段呢？”松下雪子来了兴趣。
艾薇抢在维奥莱特前面开口：“你先多称赞一下这个唱段吧，雪子，这是我的请求。”
雪子便发表了一番看法，又接着说：“所以，你究竟为什么这样要求？”
艾薇当即压低了声音：“因为这个唱段的作者，我的哥哥就在隔壁。”
“啊……是这样吗？”松下雪子有些尴尬地嘴角上扬，眼睛往旁边一瞥，正好看见侍者端上菜肴，“你一定饿了吧，艾薇？让我们先吃吧，先把肚子填饱再考虑别的事情也不迟。”
三位妙龄女子拿起刀叉，开始切割眼前的食物，松下雪子早已对这些礼仪讲究了如指掌。她用餐刀把一块羔羊肉与整体分离开来：“你们对这出戏中的人物有什么看法？”
“我印象最深刻的就是梅莎了。我本来听到这次是席琳唱海瑞塔看戏的兴致就没了大半，她是个杰出的女高音，但真的不适合唱海瑞塔，偏偏在我心里最适合唱海瑞塔的菲利希亚这段时间还不出来活动。整场戏我根本没怎么注意女主角，眼睛一直看着梅莎。”
维奥莱特稳稳当当地立在了进餐与交谈的平衡点上。
“看首演时我给每个人物的注意力是均等的，这回不再看海瑞塔，我反而更能体会到梅莎的魅力。你说的没错，雪子，梅莎在湖边的唱段着实棒极了，正是因为有了那个唱段她才有了灵魂。我觉得她气度优雅，从容淡定，和这样的一个好人相比，连海瑞塔都显得相形见绌了。”
“是这样。”艾薇赞同地点点头，叉起一小块烤鸡，“我的注意力也大多被梅莎吸引过去了。如果我没记错的话，这是我哥哥创作的第一首歌曲，因为他这段时间格外的忙，我也不能问他他是以什么心态创作出这样美妙的旋律的。”
房间里忽然安静下来，艾薇和维奥莱特都把目光洒到松下雪子身上。
出乎意料的，她没有接着话头说下去：“我觉得你们说的都有些道理……我当时看戏的时候只注意剧情和音乐了，没怎么关注人物，所以说不出来什么有营养的话。”
这自然是说谎了。实际上她和她们一样，也觉得整场戏中最耀眼的不是机灵活泼、敢于抗争的海瑞塔，也不是一往情深、进退有度的莱斯特，而是沉静雍容的梅莎。
她必须承认，在梅莎伫立于月光中高歌的时候，她只觉得自己灵魂的琴弦在不住地猛烈震颤，发出一串高亢的音符，让整个人仿佛飞上了云霄。当时她望着舞台上的梅莎，恍惚间竟觉得这场戏说的不是她们，是自己，而且是把自己的那些心事美化之后再呈现出来。
冥冥之中她的灵魂好像已经和梅莎互换，这一刻舞台上歌唱的天使仿佛不是一个歌剧角色，而是她自己。
在那之后三个女孩就没有再说起关于歌剧的事。她们聊着兰瑟斯顿大学和慕恩莱特大学里的种种，自己在学习之余的种种经历，以及接下来的安排，就是对《欢舞者》绝口不提，好像刚才说起它只是一个不和谐的插曲。
用餐完毕，艾薇提出领她们去位于卢那庄园的家宅里坐坐，因为她已经确定了父母绝不会在家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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