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生

　　北荒之北，有一处常年盛开的栀林，花色雪白，气味清冽，故而得名雪栀。朗浓便是雪栀族第四任族长。
　　北荒之南，也有一处常年盛开的栀林，花色青黑，气味怡人，故而得名墨栀。原先也有一位族长，名唤玄风。
　　两族领地相近，份属同族，一直以来相处得很是和谐。不过，后来因为两族族长同时看上了一个姑娘，闹了不小的乱子。彼时，墨栀族族长玄风约了雪栀族第二任族长朗莹在两族边界的玉川商洽事宜，可是天公不作美，下了大雨，两位族长避雨之际，遇上了个栀族姑娘，递了把伞过去。伞是寻常的伞，可是经由不寻常的姑娘递过去，便立即不寻常了起来。两位族长都对这个递伞的姑娘一见钟情，便同时对姑娘展开了追求。大约是玄风年纪大些，姑娘最终嫁与了朗莹。
　　玄风不肯承认自己或许，咳咳，年老色衰，心有不甘，便常常寻了端倪滋事。两族原本相处得十分和睦，因着玄风，便常常闹得不可开交。
　　墨栀族对玄风的作为渐渐不满，觉得其身为族长却只顾一己私欲，置合族安宁于不顾，数位长老开了数场会，决定将其逐出栀族。
　　玄风被逐后，心生怨恨，一气之下，跋山涉水，又在火海里滚了几遭，终于寻得秘法，以永世不入轮回为交换，对栀族合族施了枯灵诅咒。
　　若说这枯灵诅咒是甚厉害的秘法，其实也没那么厉害，只是术业有专攻，此法对别的灵物或许无效，对木灵的效力却颇强。玄风甚深的怨恨又给这层诅咒加了一道强力，栀族合族，毋论雪栀，抑或墨栀，便都中了咒怨，栀林不再，生机不再，北荒之方圆数千里，皆是一片沉沉死气。老弱妇孺一类的，常常无故便生了重病，身子一日不如一日，惨死以告终。只余些年轻力壮的，却也只是硬撑着，整日里也恹恹的。
　　如此下去，必然是一场灭族之灾。
　　两族长老焦头烂额，却遍寻不得解咒之法。无可奈何之下，朗莹决定自毁元神以慰枯灵。那个递伞的姑娘也是个烈性子，朗莹自毁元神后，她便也跟着去了。
　　然而，诅咒并没有解除。
　　族人们一棵接一棵地萎了下去，朗逸临危受命，做了第三任的族长，同着两族长老合力施法，以期能用修为延缓诅咒的应验速度。这是个颇无奈的法子。
　　灭族之际，朗浓别了族人，去了不周山，寻神农长女，颂萩，望其能救一救栀族的生灵。
　　听到此处的时候，我险些要将一口银牙咬碎，那玄风的心也忒黑，不过是自己气不忿，便要合族都陪葬。横竖他也是一族之长，死了的都是他的族人，都曾唤过他族长，他当是有多黑的心，才能做出这般损人不利己的事来。
　　珏黎拍了拍我，道：“神农大帝身怀重生之力，奈何，彼时已然身归混沌。所幸，其长女颂萩，承了他的神力，朗浓便去了不周山寻她。”
　　“寻着了吗？”
　　“自然是寻着了，”珏黎顿了顿，“只是，朗浓做了一桩错事。”

　　“颂萩虽承了神农大帝的重生之力，但是终究与神农大帝不同。”珏黎沉吟了片刻，复又道：“颂萩的神力生来便与元神纠缠在一处，若是救一个两个，倒还不费力。不过，北荒之地，栀族合族万千木灵，如何能救得过来。若，执意如此，便只有一法，或能一试。”
　　“莫不是……”
　　珏黎点了点头，“以神农长女之仙体为容器，生祭元神。”
　　除却盘古那厮当初身祭天地外，我还未见人这般舍己为人过。登时对这个素未谋过面的女娃娃，心生一番赞叹。
　　“可叹她小小年纪，便有这般胸怀，委实难得。”
　　“确然是难得。”
　　“你方才说朗浓做了一桩错事，是怎的？”
　　“当年听訞娘娘以帝后威仪命不周山神女闻姝若非是形销命殒，不得踏出不周山一步，旁人也不得同其来往。颂萩与颂菘从生下来，便一直同闻姝生活在不周山，不曾涉足过他处，不曾见过旁人，自然，旁人也不曾见过这二位。事实上，关于这二位的一切，乃至于这二位是否真的存在，其实都是三界六道的传闻，朗浓当初上不周山寻颂萩，也不过是抱着最后一棵稻草罢了。”
　　珏黎换了个姿势，“他上了不周山，见到了颂萩，方才确定神农长女承了神农大帝的重生之力的传闻是真的。”
　　故事正到高潮处，我侧耳细细听着，殷殷盼着下文，说故事的却闭口不说了。珏黎兀自闲闲抿了盅茶，气定神闲地坐着，不往下说了。
　　我将一双沁出了水珠儿的大眼睛切切将他望着，盼着他能从我这雾蒙蒙的视线中良心突然发现。吊人胃口这事其实不大厚道。
　　我望了半晌，水珠儿滚了一颗又一颗，奈何他的良心仍然没有发现，却凑近了我，道：“你怎的这般爱哭？”
　　我胡乱抹了把脸，“这不过是我太渴睡了沁出的水珠儿，方才我听你说的认真，没顾上擦，莫管这个。却是你，故事将了一半，自个儿喝茶去了，留着我抓心挠肺的，睡也睡不踏实。”
　　珏黎慢腾腾地将茶放下，慢腾腾地掖了掖云被，慢腾腾地道：“我有些口干，喝口茶略略润润。”
　　我抓着他袖口，央道：“好孩子，可润妥帖了，若是妥帖了，便别吊着我胃口了。”
　　珏黎似是噎了一下，低下身子，郑重了面色，瞧着我道：“以后不许唤我这个。”
　　“哪个？”
　　“你说哪个？”
　　我委实不晓得他说哪个。
　　将原本便不甚充裕的脑汁绞了一通，也没绞出个眉目，遂迟疑开口同他道：“好孩子，你——”
　　“唔，这个。”珏黎挑了挑眉，甚是好心地给我提了个醒。
　　我是个平易近人的好祖宗，素来疼爱后生小辈们，这不过是个昵称，我着实不晓得他介的这般是个什么怀。
　　左右，也不过是个称呼，无甚要紧的。况且，我疼爱后生小辈们也不在称呼上。
　　“珏黎，你若妥帖了，便别吊着我胃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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