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不清的黑白

　　受不同于往年的寒流影响，进入十二月后即便是白天温度也没有高过五度。到了晚上，气温便降得更低了。在靠近市中心的这条繁华街道上，走着一群几乎清一色穿着厚厚灰黑色大衣的上班族。无论是聚集成小团体还是孤孤单单的一个人，蹒跚的走在街上的他们伴着汽车的鸣笛音看上去就像是没有灵魂的傀儡，僵硬的向前晃动。
　　小毅瞥了眼街角的一个醉酒后坐在地上一动不动的，吃吃傻笑着的穿着破旧西装的年轻男人。这样呆呆的站在路口会给别人带来困扰吧……想着是不是有必要去说点什么，但只是短短数秒的迟疑间，原本就羞涩的小毅就打消了那个念头，还是不要多管闲事了吧。小毅回想起自己喝到烂醉，意识不清的经历，会不会也给别人带来那么多的麻烦。
　　“刚刚的那个醉汉你认识呀？”
　　“不认识。”
　　林泉“哦”地轻点了下头。
　　“因为你一直在看着他，我还以为是你的朋友。”
　　“我只是在想我喝醉的时候会不会和他一样坐在路中央，带来麻烦遭人反感。”
　　“醉汉也不稀奇吧，你又多虑了。”
　　“重点不是喝醉酒的问题，而是会给别人带来困扰啊。喝到自己都不能控制自己的程度，已经丧失了一个成年人的责任和自觉了吧。”
　　小毅并不擅长看着别人的眼睛说话，所以对话视线都会在对方的衣领和脸之间移动。但林泉却不会那么拘谨，在和人说话的时候习惯直视对方的眼睛。这点也是小毅经常对他感到害羞的原因之一。
　　“你还真是刻板呀，对这种小事这么在意。”
　　男人有些严肃的表情使得小毅无法否定他的说法。说的也是，自己太在意别人的看法了吧，想到这里小毅只是暧昧的笑了笑。
　　信号灯的颜色小毅早已区分不清，他习惯性的跟着斑马线前的小团体开始向前移动。跟在男人身后，保持一半步左右的距离慢慢的走着，即便是并肩而行也会保持一点点细微的距离，小毅感觉到最近和林泉的关系随着天气的转寒也逐渐降温，两人常常会因为无话可说而陷入沉默，林泉点了根烟，习惯性的仰头看着天空，小毅也受传染似得抬起头。在被路灯和反光的建筑物玻璃幕墙所阻断的天空中，看到了几点白色的影子，之后落在了脸颊上。
　　“下雪了呢。”
　　林泉自顾自的不对特定的对象低语了一声，小毅却立刻应和了一句“是呀。”其实小毅很喜欢雪，他从小就听说雪的精灵会随着初雪降临，给见到他的人们带来幸福与好运。
　　走进了日式的居酒屋，由于已经事先预定好，所以很快的就被带到了一张四人桌前。刘娜娜和他的男朋友已经在其间落座，林泉被推让着进了最里面主宾的位子上，小毅则坐在他的对面。
　　这时刘娜娜和他的对象开始张罗着点餐，四人意见统一的都说只要啤酒就好。手里握着很快就端上来的扎啤，林泉挑头要干杯。
　　“那么，祝贺你们二位就要结婚了，干杯!”
　　酒杯碰撞，发出清脆的“碰碰”声，啤酒沫随着晃动溢出杯中，尽管指尖染上了杯体的冰凉，胃中却瞬间温热了起来。
　　“你只有二十九岁吧，这么年轻就当上了外科主任，真是厉害呀。”
　　男人连连摆手，谦虚的说着就那么回事吧。他是二班美术老师刘娜娜的未婚夫，中国医科大的博士，可以说是年轻有为，娜娜对此非常自豪，她因为和林泉是同期入职的老师，关系也挺不错，非得在结婚前将男朋友介绍给同事认识认识。
　　刘娜娜在一旁调侃着林泉，
　　“你看看，一五年一起到学校教学的单身族里好像就剩你了呀，别光祝福我，你自己也得加加油。”
　　他的男朋友却在一旁安慰似地轻轻的拍着林泉的肩。
　　“现在三十多还是独身也并不奇怪啊。可以尽情的享受自由，到处游玩，就算是花天酒地也没人管，但结婚后可就不行了。”
　　林泉对这种毫无说服力的语言很有反应，反问着“是这样吗”言下之意就是既然单身这么好，你为什么还要结婚。
　　“是啊，比如说你想打破固有的现状，试着转换一个心境，换个工作环境，但是首先浮出家人的脸。如果不幸去的新环境待遇更低的，薪水更少的话，说不定还要遭到妻子的抱怨。有了孩子以后花销也会更大……很多很多麻烦，没办法像单身时，什么事只考虑自己，没有顾虑，一个人拿主意。”
　　林泉默不作声，将啤酒一饮而尽后，想着还是来杯清酒比较好，碳酸让自己的胃有一点轻微的膨胀，却不会感到一点醉意，反而愈发的清醒。发觉眼前的酒杯已经空了的时候，旁边的男人对他开口问道。
　　“要再来一杯老雪吗？”
　　“谢谢，但是啤酒有点……”
　　“那来点别的怎么样？”
　　“啊，也好，客随主便。”
　　林泉打开菜单看着，不知为何，这家居酒屋好像并没有清酒，正当自己想着要不要接着喝啤酒算了，对面的小毅却在此时发声道，
　　“如果可以的话，一起喝点葡萄酒怎么样？因为有点想喝，但是一个人点一瓶的话又有点不好意思。”
　　林泉对葡萄酒不喜欢也不讨厌，平时自己是不会点的，不过如果是小毅想喝的话……林泉想了想，说“好啊。”男人马上叫住了服务生点了一杯葡萄酒。视线和小毅相碰的时候，林泉也亲切的微笑说“偶尔喝点这个也不错。”
　　“可以吸烟吗？”林泉征求着旁边这个准新郎的意见。
　　“请吧。”
　　林泉和他一起来到了吸烟区，男人从西裤的口袋中取出了自己至今没见到过的香烟盒，平时自己抽的都是黄金叶，最好的不过万宝路，看样子应该是进口货。微露青筋的修长手指看起来就很适合拿手术刀，向自己递过一支香烟后将其点燃，一副很享受的样子吞吐着云雾。渐渐的一股独特的香气扩散开来。林泉一边发呆似的看着眼前点燃的香烟，一边打量着眼前的男人。
　　“这个，很少见吧？”
　　男人拿过桌上的烟灰缸，用指尖在上面咚咚的敲着。
　　“是呀，从来没见到过呢。”
　　“是巴西的香烟。莫名的喜欢这个牌子，之后也一只在用，其实感觉也并不是多么美味，可能只是当医生压力也挺大的，这个抽起来比较解乏因此享用起来才别有一番滋味。”
　　男人自顾自的轻笑着，耸了耸肩膀。
　　“其实我刚刚就有点想问你，在你看来单身这么好，为什么还要结婚呢，看你考虑的也相当周全。”
　　“正是因为要结婚才考虑那么多，虽然有很多麻烦，但总体而言结婚的幸福感还是占了上风嘛，再者年龄大了，有些事也由不得自己了。”
　　在林泉看来这话里还有点言外之意，可能正好到了适婚年龄，也只能这么说。想着自己好像也是在该结婚的时候被父母提出相亲的要求。当然，这是他万万不会答应的，他不允许自己的另一伴只是门当户对，在物质上相匹配那么简单。

　　此时的小毅也和刘娜娜攀谈起来，他双臂附在桌子上，前倾着身体问，
　　“你们两人是怎么相识的呢？”
　　“父母之间就是老相识，平时多多少少也能接触到一点，一来二去也到熟悉了，其实感觉也蛮幸运，他工作能力又强，人品也不错，我还是挺庆幸的。”
　　“你也很不错呀，我听说咱们学校不少男老师知道你要结婚了，那可是深受打击呢。”
　　刘娜娜连忙否认道，笑着摇了摇头，其实在学校真的有不少男老师向她告白。但事实上每一个都拒绝了，其中不乏很多优秀的人，只是她很顾虑同单位的职场恋情，每天都见面，缺少了很多私人空间，万一再分手了，整日低头不见抬头见，只会影响自己的心情和工作。
　　林泉两人抽过烟回到了座位上，两杯红酒接连下肚，感觉脸越来越热的同时，也意识到自己体内血液中的酒精浓度在逐渐上升，一股独特的清香略过鼻尖。
　　“娜娜，你作为前辈是不是该给我们的小毅以后的人生之路提点建议呀？”林泉有意要刁难一下这个同期的友人。
　　“啊，要我说吗？”娜娜有些害羞，“结婚……到底是天堂还是地狱，其实我也不是很清楚。”
　　他的未婚夫在此时哈哈的笑着说，
　　“这可不是什么好建议哦。”
　　林泉也微微的耸了耸肩。
　　“那你呢，事业成功，现在又抱得美人归，难道就没什么想说的吗？”林泉话锋一转又瞄向了他。
　　男人则将手中的筷子放下，意味深长的说了起来，
　　“人生没有平坦的道路，结婚生活也是一样的，所以我认为随遇而安吧，不要期望太过圆满，毕竟我们都是普通人，像电影里那样的美好结局在现实中可没有几个。顽固不化，顾虑太多的人是不适合谈恋爱的。”
　　此时林泉突然觉得自己在不经意间被人针对，对这种教科书般的说教嗤之以鼻，但还是保持着笑容，和他平静的进行视线上的交合。
　　“我本就是个无趣的人，在你看来也无聊至极吧。”
　　“林泉老弟，你想多了，我可没说过你无聊这种话，只是在我看来一个人孤零零的既享受不到单身的乐趣，又不能痛痛快快的恋爱既滑稽又可悲而已，人生有很多乐趣，恋爱当然只是其中一种，这是平衡的问题。”
　　餐桌上瞬间安静了下来。林泉紧紧的咬着嘴唇低垂着头，感觉自己在被眼前的男人无情的批判，好不甘心。
　　“其实我一直很佩服林哥的，他对自己的工作很热心，教学很有一套，能够沉浸于自己的画作并以此为趣，像我这种只知道玩的家伙是不管怎样也追不上他的。”
　　小毅像是要缓和这种尴尬的氛围似的说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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