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帝太年轻

　　桠篁摩挲着手上的指环，回过神，重新坐在书案前。

　　过了一阵，凌霄殿前的钟响了起来，惊起了瑶池的一群仙鹤。它们扑啦啦的拍起翅膀划过天际，飘落下几片羽毛。有一片随着轻风缓缓落在桠篁的手心里。桠篁随手捏住这片羽毛，把它穿在了腰间系玉佩的绳子上，随着珠子一同轻轻垂落。

　　他站起身，揉揉眼睛，把砚台的盖子合上，转过身对忙着阅折子的聂清珑说：“午时了，退吧。”

　　聂清珑自羽化来每日都与天帝在御书房内处理事务，效率极高，桠篁越来越觉得如果没有她自己可能啥都干不好了。聂清珑正忙着整理最后一小摞折子，她习惯把没做完的事务带回宫中当日完成，这一点也让桠篁颇为欣赏。

　　聂清珑三下两下抱起折子，向桠篁行礼告退，慢腾腾的走出门，没走多远桠篁就听到磕磕碰碰的声音。他笑笑，扬起手指飞出一道法术，帮聂清珑扶稳了折子。

　　这姑娘挺好的，可惜就是肢体不协调。

　　桠篁伸个懒腰，活动几下，穿过一条条金碧辉煌的走道，走回了寝殿。

　　午时后天庭就闲起来了。神官们有的约游瑶池，有的互相饮酒做客，觥筹交错，起起落落熙熙攘攘，下棋亦或是行酒令。侍女们奏起明快的乐曲，余音绕梁久久回荡，整个天庭都能听见。仙境围绕着一种欢乐祥和的氛围。

　　桠篁坐在铜镜前，卸下了沉重的礼冠。倏然一阵泠泠淙淙的琵琶声入耳，桠篁望向窗外，远处阳光明媚和风阵阵，御花园里诸位神官三五成群，侃侃而谈，就连不苟言笑的雷祖也有不少小神官跟他套近乎。聂清玲正抱着琵琶，周围围着一圈凑热闹的，刚刚走出去的工作狂聂清珑也在席间，表情比工作时生动多了，换下朝服，梳起发髻，坐在聂清玲身旁，竟有些难以辨认出谁是谁。

　　远处的喧嚷和凌霄殿的冷清形成了鲜明对比。大殿里、御书房、门前庭院都空荡荡的，零星的站着几个心不在焉的侍卫，侍女们也清闲，坐在门口小声的聊着天，还有的绣着手巾。

　　“呵。”桠篁对着铜镜揉了揉脸，挤出一个标准的帝王式微笑，又不禁被自己这幼稚的行为逗笑，噗的笑出了声。

　　这才是你么。桠篁看着镜子里的自己，笑容灿烂但转瞬即逝。
　　“今后就不能做自己了。你是天帝了，有很多重要的大事要做。”他皱着眉头小声的对镜子中的自己说。
　　天帝真是不好当呢。两三天的时间，桠篁拖上了浓重的眼袋，眼睛红肿，眼角布满血丝。
　　脑袋也有点疼，百姓的事务都要处理好，神官的杂事也要处理，还要布自己的局，还要搜集情报……
　　“啧。”想到这里，他烦躁的揉了揉头发，解下盘龙金簪，把外袍随手搭在椅子上，瘫倒在床上。

　　窗外有一束阳光射进来，照在他眼睛上。他抬起手来遮住光，手指上的玉环在阳光下剔透明亮，闪闪发光。

　　桠篁坐了起来，幽舸那张俊秀又有些俏皮的脸浮现，扰得他心绪不宁。

　　翻来覆去，桠篁还是爬了起来，化作一个青年道人的样子，一身道袍，手持拂尘，打算下凡去看看幽舸。反正一个人待在这凌霄殿里，无事可做，没有什么‘日理万机’之说。

　　他嘱咐侍女不见客，然后闭上房门，兀自下凡去了。

　　【巫泽】

　　桠篁心怀天下百姓，看到这么荒凉破败的景象，不禁心生怜悯，想着回去给这地方赐点福泽。他没有用诏令直接找幽舸，也当散步了，就这么一边找人一边一圈圈逛着。

　　找什么人，这地方连个鬼影子都没有。

　　他走到一户貌似是大户人家的宅院跟前，奇怪的是这宅院上的牌匾被拆下来了，还没有装上新的。院内亭台轩榭，飞檐斗拱，很是气派，在这一片破烂的镇上显得过于突出。

　　桠篁不禁好奇，想了想，打算敲门拜访。他走上前去，轻轻叩了叩门环。

　　幽舸此时正在房中补觉。昨天晚上一夜未眠，什么异常也没有发现。南国倒是睡了个好觉，早早起来收拾了一上午。

　　早晨下了一会雨，空气中弥漫着好闻的草木香气。南国轻轻地一下一下的扫着院子，听到有人敲门，便放下扫帚跑去开门。

　　开了门，一位文质彬彬的年轻道士立在门前。南国见是陌生人，不敢随便放他进来，便让他在门口等着，自己去找幽舸。

　　幽舸恰巧醒了，他揉揉惺忪的睡眼，听南国说有客人，便了下地。

　　穿上一件黑青色外套，梳好头发，足蹬一靴，幽舸容光焕发的走到了大门口。

　　刚走到门口，那青年道人早已等候多时，但也没有不耐烦，只是静静的站着。

　　幽舸抬起头，两人对视了一眼。
　　幽舸：“……”

　　陛下？？？陛下为什么会在这里？

　　幽舸心中好似劈过一道炸雷。这四溢的瑞气，满面的灵光，还有熟悉的那张清秀的脸……确实是陛下没错了。

　　幽舸想到自己下凡前做的不少准备：收敛了瑞气，还用了易容法术。

　　嗯，应该是看不出来。

　　桠篁见门开了，忙作揖行礼，说自己是云游道人，来寻友的，最近想借住。

　　幽舸第一个想法是，自己要折寿了，天帝给自己作揖妈呀。

　　桠篁收了礼，打量了一下面前的这位青年。面容似乎有些熟悉，但又是陌生的；声音也耳熟，但又好像从未耳闻。他收起了目光，跟着这位公子左拐右拐来到一间气派宽敞的客房，开始随意攀谈。

　　桠篁四下瞧瞧，随口问道：“公子尊姓大名？”

　　幽舸一下子有些不知所措，索性现编一个：“鄙人姓阎名……醴。敢问这位道长名号？”

　　桠篁坦率答道：“南华真人。”

　　幽舸：“……”陛下您未免过于坦诚了。

　　他又继续问道：“那么真人此次前来是有何贵干啊？”

　　桠篁坐到了床边，低头摩挲着手上的白玉指环，说：“来找一个很重要的朋友。”

　　是说自己吗？幽舸不敢确定。

　　正攀谈着，南国穿戴整齐走了进来。开口想叫娘，可有一见有客人，还是决定给他留点面子，改口叫道：“爹。”

　　幽舸感激的看了南国一眼，感谢这还算是聪明的娃给自己在别人面前留足了面子。他回过身问南国：“何事？”

　　南国看了一眼仙气飘飘的桠篁，又看看貌似很不靠谱的便宜爹，小声说：“你答应教我……”

　　幽舸这才想起来，他蹲下来摸摸南国的头：“晚上教你吧，现在来了一位道长哥哥，我要好好招待他。你先去念一会我给你买的书吧。”
　　南国听起来有些失望：“哦。”随后回到自己屋中看昨日幽舸买给自己的识字本了。

　　桠篁看着南国走远，不禁好奇：“阎公子年纪轻轻竟已有一子？”

　　幽舸忙解释说南国是自己捡来的，并非自己亲生。

　　于是桠篁看这位‘阎公子’的眼神又多了些许赞赏。

　　已是中午，幽舸外出买回一些饭菜酒食招待桠篁，顺便也解决了南国的午饭。饭后，桠篁便想打听一些事情，看看这位‘阎公子’有没有遇到过幽舸，好找他……

　　是为什么要找他来着？

　　如果是说‘想念’那也太奇怪了吧。桠篁想。

　　那是什么呢？
　　想要商议？想要有人陪着说话？想要证明自己有个朋友？还是想离天庭那种欢乐的气氛近一点？
　　桠篁本想说话又不说了。

　　太冒昧了。自己和幽舸有那么熟吗？只是为了达到某个目的的联盟，真的有所谓的友谊吗？

　　还是回去吧。说不定幽舸不在这里呢。

　　想到这里，桠篁黯然了，起身向‘阎公子’道别，说可能自己的朋友不在这，不太想见到自己。

　　幽舸好奇：“道长你的朋友叫什么名字？我可以帮你找找啊。”

　　桠篁笑笑，声音涩涩的：“谢谢你啊。真是打扰了，突然来又突然走。我的那个朋友叫幽舸……我也不知道算不算朋友。”

　　说着，他一甩拂尘，作揖转身。

　　“当然是算了，我的陛下。”

　　熟悉的声音在耳边响起，桠篁猛地转过身来，只见‘阎公子’单膝行了一个礼，随后指尖跃起一阵法力的火焰，撤去了易容术。

　　依旧是俊秀而亮眼的、带笑的那张脸，不同是不穿着朝服，素净的衣裳衬得幽舸又多了几分书生气。

　　桠篁怔住了，他听见幽舸含笑的声音。

　　他说：
　　“骗到你了，陛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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