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收藏此章节]
[投诉]
文章收藏
年
以前桃花谷里有个妖怪说,京城是人间帝王居住的地方,着金袍戴宝冠的皇帝坐宫殿里一挥手,就会有万国使臣前来朝拜,届时整座城挥金如雨,器乐争鸣,世间一切繁华尽于此地。
此刻小姜就走在京城最热闹的街道上。
万安街并非像传说中那样用金子铺就,道路两旁也没有吹笛奏乐的美丽女官,不过闲来逛上一逛,看看当地风物,也不失为妙事一桩。
小姜先去了茶馆,坐在最好的位置上听说书人讲了段《周处除三害》,之后看几个书生挥毫作画,围观别人争画眉斗鹪鹩,玩得是不亦乐乎。
他身上贴着宝秀的隐身符纸,只要不说话,就没人能发现他。小姜借这大好机会在京城里四处晃荡,哪儿闹腾就往哪钻,甚至还去跃然居坐了一坐。
他找到了宝秀说的那幅画像。画中人相貌果然与他毫无二致,不过这姜跳跳神情宁淡,一身黑衫沉如夜色,看起来比他安静得多。
小姜也是看到这画才知道,他穿过的那件旧衣服是姜跳跳留下的。
他一想到这名字就觉可气,想要把画涂毁,对着张跟自己一样的脸又下不去手,最后只用指尖沾了印泥,在画中人的额间按下一点红印。
他做完坏事后继续去街上东游西逛,走累了宁肯就地坐下也不愿回去找宝秀。
如此耗去近一个时辰,在快走回常禄街时,他居然又见到了那个戴面具的黑衣男子。
那人仍是在街上慢慢踱步,两手负在身后,一派悠闲模样。小姜起先悄悄跟在他后面,跟了一会后想起自己有隐身符纸,于是大大方方走到前边去,学他的样子背着手走路。
这人一直走到大湖边上,赏了会风景后叫来一叶小船,看样子是要游湖。
小姜在他上船时也跟着走了进去。他趴在船头,一边听船娘说话一边拨弄水上的青碧荷叶。
船娘是个正值花信年华的漂亮姑娘,穿着新绿衣衫,与满湖荷叶十分相衬。
她好似对这男子挺有好感,总找机会跟他搭话。
“奚人仙也来游湖?”
原来这人叫奚人仙。小姜心道,好怪的名字。
这奚人仙道:“莲心湖风光大好,自然要来看一看。”
这话倒是不假。六月大湖风景正好,此时泛舟湖上,听远处的绿衣船娘唱游湖小曲,和风悠悠,水清歌美,这是何等惬意。
“今天的船怎比平时要重。”船娘道,“以前划起来没这么费力呐。”
奚人仙笑道:“慢些无妨,多看看这湖光水色也是好的。”
小姜在心里附和道,正是正是。
他觉得坐船比坐圆叶子划水要平稳多了,周围碧叶接天,莲实累累,其间鲤鱼踏水跳波,比起仙岛美景自是别具风格。
小姜则以一个很舒展的姿势躺在船头,一双长腿搁在船帮上,舒服得差点睡着。
唯一需要担心的是隐身符失效的时间,万一在湖中间现出身形,吓着人可就无趣了。
也不晓得这符能用几时。他无声地自言自语道。
“两个时辰。”
小姜听得一吓,转头看去,奚人仙却是在对船娘说话。
“上回游湖只看了荷花,便用去这样久。”
船娘道:“奚人仙是风雅之人,莲心湖虽大,真划上一圈也用不了一个时辰。”
小姜松了口气,心道这符贴上可是神仙都瞧不见的,方才的话不过是巧合。
他心神稍定,正要躺回去时眼前忽的一暗,一片黑袖如云雾般扫过他的发顶。
小姜被这一扫惊得定在半空不敢动弹。他确定奚人仙的衣袖有碰到头发,但他神色如常,只伸出修长五指,给船娘看拈在指间的粉蝶。
“美景还是多看为好,就是再多几个时辰也很容易。”
他松开手指,蝴蝶飞起来围着船娘打转,逗得她咯咯直笑。那蝴蝶飞了一会后,又冲着小姜飞来,竟停在他的隐身符纸上。
小姜急忙伸手去挥,低头时却惊见肩上空空,蝴蝶如凭空消失般没了踪影。
他顿觉这奚人仙大有古怪,便蹑手蹑脚爬过去,试探着在他眼前挥手。
奚人仙还在跟船娘闲聊,即使带着面具,也能看出他眼带浅笑,毫无异常神色。
小姜挥了一阵后又突然伸出手指,作势要戳他鼻孔,这人仍是笑意盈盈,神态自然,就跟完全看不见他似的。
他当然不知道宝秀夸大了符纸的效用,也不晓得面前这黑衣男子是个极厉害的术师,隐身符在他看来不过是孩童把戏。
小姜对此毫不知情,试探了一番就放下心来,继续躺在船头晒太阳。
奚人仙说是要游湖,没一会后就让船娘靠了岸。他出手阔绰,付了两人份的船钱,然后继续施施然闲逛。
小姜本也无事,就跟着看他走去何处,谁知拐过个转角后,这人跟蝴蝶一样凭空消失了。
他往前追上几步,等意识到确实跟丢了时,发现自己身在一条陌生的街道,四周房屋老旧,脚下石砖缝生青苔,与万安街相去甚远。
换句话说就是,他迷路了。
小姜对迷路这事毫无惧怕,只是有些烦躁。他漫无目的沿着石墙走了一阵,绕过几栋旧宅,又转过两条小巷,在快走到巷口时总算听到了人声。
“记问之学,不足以为人师。必也其听语乎?力不能问,然后语之;语之而不知,虽舍之可也。良冶之子,必学为裘。良弓之子,必学为箕。始驾马者反之,车在马前,车在马前……”
从声音听来是有人在背书,不过背到这段就给忘了,“车在马前”四字来来回回,念了不下十遍。
小姜走出巷子一看,前边果真有个穿粗布衣裳的少年人在背书,他身侧还有个年纪相仿的男孩子,身量颇高,生得浓眉大眼十分讨喜。
两人走在一道蔷薇花墙旁,一个背一个听,背的那个皱眉咬唇,听的那个则边走边摘着蔷薇玩。花墙后隐约可见一处檐角,上面铜铃迎风作响。
“君子察于此三者,可以有志于学矣。”铃音歇时,摘花的那个接道,顺手在背书人的头顶敲了一记,“笨蛋闻安。”
小姜见状想上去问路,可那少年又高声喊道:“乐先生,你回乡这段时日,闻安光顾着跟玉语书院的女孩子们赏花逗鸟放风筝,都没好好念书,这么简单都背不下来。”
那叫闻安的孩子委屈道:“先生莫听他胡说,我有好好念的。”
小姜这才发现后边还有两个人,唤作乐先生的是个疏眉淡目的年轻男子,杏衫单薄,手足纤细,一看就是个文弱读书人。
他身边那人比他高出半头,也穿着粗布衣裳,肩上还背着个包袱。
小姜一见到他就把到口的话给吞了回去。
这人正是林万可。小姜就是因为他才要躲开宝秀,没想到又在这遇着了。
他心生厌烦,暗道莫不是宝秀从中作梗,非得要他来看看这姓林的是否过得安好。
相比之下他看那乐先生倒颇为顺眼。读书人说话轻声细语,对那闻安温言宽慰的样子也甚是可亲。
“乐先生,你去织州这一个多月,闻安成天跟玉语书院的秦骆仪一起玩——你自己说说,这些时日给她写了多少信了?”摘花的少年还在告状。
林万可道:“你难道没跟他们一道玩?上回听你说起的那个叫周云初的小姑娘,你们前天不是还一起去山上采叶子?”
那孩子嘿嘿笑道:“周云初的字写得好,诗写得更好,我那是向她学习来着。再说我聪明,书一念就会。大哥,咱们先回书院看饭做好了没,你再陪陪乐先生。”
他说罢拉着闻安往前跑去,其间扯他的衣袖,又使绊子害他差点摔到一丛花团里。
林万可喊道:“林百知!不许欺负闻安!”
那俩孩子嬉笑打闹着跑远了,一个都顾不上理会他。
乐先生笑道:“一个月不见,百知好像又长高了。”
林万可道:“他正是长个头的时候,我像他这个年纪时,衣衫裤子也总够不着手脚。”
两人沿着花墙慢慢踱步,有一句没一句地说着家常琐事,看来是认识已久。
小姜跟在他们后面,听得无趣就去拨弄手边的粉蔷薇,或是捡石头砸檐下的那枚铜铃。
“你这次回去,乐府那边的人有没有为难你?”
“物是人非,还谈何为难。”那乐先生道,“倒是乐琪,我走的时候她才十二岁,现在都已为人母亲了。”
他停下脚步,对林万可笑了一笑:“我也快到而立之年,再过几年,也该老了。”
林万可道:“乐先生就算老了,也是个……是个……”
他明显不善言辞,支吾很久都说不出个所以然,最后道:“反正有我陪着你。”
他说罢低下头去,在那乐先生唇上亲了一亲。
这个吻来得突然,却是轻如点水,相触即分,乐先生也只是微笑,显然习以为常。
小姜心道这俩原来是一对儿。宝秀说林万可心中另有其人,看来就是这乐先生。
天色向晚,蔷薇墙旁花影斑驳,寂静无声。林万可左顾右盼一阵后,道:“这儿没人。”
这里看起来确实没有旁人。
于是轻吻顺理成章地成了深吻,唇舌纠缠,手臂相绕,直到双方都快喘不过气。
过程中不知是谁的牙齿先磕碰到了对方,突如其来的痛意使得这一吻方毕。两人皆是面色绯红,林万可一手捂着嘴,另一手还扶着乐先生,脸上既是羞赧又是懊恼。那乐先生则拉着他的衣襟,好似快笑到他怀里去。
原来相恋的人之间是这样的。
只一个吻就甜得如糖似蜜,教外人看了也意乱情迷。
小姜满脸通红地站在他们身后,在心底无声大喊:这腻得还有完没完,谁说没人了,这还有人看着呐!
插入书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