遇龙不淑

　　“哈哈哈！当然是师傅器重师兄！对他爱护有加送给他的宝物了！怎么，还嚣张吗？”刚刚还有些怯意的元清得意地说道，此刻又恢复了先前张扬的做派。

　　元歌脸上平静无波，对于师弟守不住任何秘密的裂口瓶嘴也已经习惯，没有再多说什么，只是一剑就将刚刚躲在左云行身后的女“怪物”的头捅穿了。

　　这些村民，生前几乎一辈子都在这块山间的村落里生活，除了屠龙这件石破天惊的事情外，最厉害的也不过是杀鸡宰牛罢了。面对着修真人士，他们空覆一身“怪物”的鳞片，却毫无还手的意图，只会逃亡罢了。那些待宰的鸡和牛羊，尚会有狠劲挣扎反咬，但这些村民，却像那砧板上的鱼，只会在死前跳上一跳。

　　他们想解释，却无从解释，那利落的剑，连只字片语的空隙都不曾留给他们。

　　“先生！”林三的声音从后方传来，原本已经快到山谷口的林三，远远地看见左云行被捆住，道义让他无法弃之不顾，便让妻儿先走自己回头来到这里寻求解救之法。

　　“林兄，你快走，不要管我，他们伤不了我。”左云行低低喊了一声，他突然觉得局势脱离了自己的掌控。

　　“你们一个都跑不掉的。”元歌话音刚落，一招吞山河，将山谷入口上方的山壁捅碎，一时间乱石滚落再次封住了之前被林三打开的山谷口。
　　林三之前花了很长时间，每年做清除石头的工作。直到十年前，不再有人往这里搬碎石封路了。不是人们不再恐惧，而是他们渐渐遗忘了这里。

　　元歌的这一剑，让山谷再次被封闭了起来，一如四十年前那个风雨交加的夜晚。

　　林夫人护着林鸿，被一块碎石砸中了头，流了血。她护儿心切，一时也忘了林鸿浑身有着鳞片，并不会被砸痛。

　　“娘！”林鸿大叫着，捧着花扑在了林夫人的身上，挡住了其他的碎石。

　　就在此刻，数道剑光从天而降，在山谷入口处正准备逃跑而聚在一起的村民进行了围杀。一道剑光冲着林鸿而去，林夫人情急之下扑了过去，眼看剑光就要没入林夫人的身体，但就在碰到林夫人之前，被一柄剑斩断了去势。

　　使出这招碎星河的，正是先前和左云行对峙的元歌。而那一柄救了林夫人的剑，也是元歌掷出来的。

　　林夫人睁开眼，就看到自己周围尸横遍野，昨日还在一同喝酒大笑的一张张熟悉的脸，此刻都定格在了充满惧意的神情上，头上的血窟窿在一瞬间夺走了他们的生命。

　　“何伯伯！刘姨！”林鸿望着最近的两具尸体，惊呼。他从小到大，还尚未面对过死亡这件事，眼前的一切对他来说太过于陌生。他不明白为什么有人会在初见之时就毫无缘由地痛下杀手，他也不明白为何他们在这两个陌生人面前，就像砧板上那待宰的鱼一样被轻易宰割。

　　“为什么……你为什么要这么做！”他抱着还温热的尸体大声喊出了不甘和质疑。

　　“妖邪，人人得而诛之，你竟问我师兄理由？呵！”元清望着那个小小的身影嗤笑道，似乎像是听到了一个玩笑一般。

　　元歌却没有作答，他只是提起了剑，指向了林三。

　　“林兄，你快走吧！”左云行向林三喊了一声，看着元歌的一番屠戮，他心底升起了一股悲凉。他此刻有些心神不宁，只想着哪怕能救一个人也好。他拼命挣扎，想要运转灵力，但这捆仙绳却没有丝毫松弛的迹象。

　　恍惚间，他似乎又回到了四十年前的天界战场，不管他如何努力如何喊叫，却阻止不了任何人任何同伴的厮杀和死亡，到最后他谁也救不了。
　　一时间他的灵气有些紊乱，他只能凝神去平复在体内乱窜的灵气。

　　“先生，事到如今，我是跑不掉了，只是连累了先生。”林三有些歉意地对左云行说道，他露出了一个苦涩的笑容。虽然意识到左云行可能并非常人，但林三也没有对左云行的隐瞒之举有何不满，毕竟左云行对他们的维护之意够明显了。

　　接着他的眼神突然变冷，对着元歌元清说道：“你们想要杀的是我，就不要波及旁人了。”

　　“没想到你作为一只妖物，竟然还有几分良知。”元清嘲道。

　　“惺惺作态。”元歌对于林三的话没有丝毫动容，看着林三的眼神，就像在看一块生着蛆虫的腐肉一般。

　　“爹！”身后传来林鸿的声音，原来是林鸿看着父亲被剑指，一时情急便带着林夫人跑了过来。

　　“别过来，快离开这里！”林三听到儿子的声音，头也没回地喝道。

　　“三郎，路已被封死，我们又能去哪儿呢？”林夫人回道，此刻她发丝凌乱，额头有伤看着很狼狈，但脸上却不见惊慌，对即将可能到来的死亡，也没有表现出过多的恐惧之意。

　　她只是，轻轻抓住了林三的手。逃跑时匆忙，林三的手套不知何时就掉了，林夫人抓着这一只手，手上便被划出了细密的伤口，但她却没有放开，反而握得更近。林三原本下意识地就想抽回去，但感觉到了妻子的力道，他也不敢再用力，一时无言。
　　两人多年都隔着一层布方能触碰的手，竟是在这样生死攸关的时刻才毫无隔阂地握在了一起。

　　“你是普通人，只要你答应我离开它们，我便不伤你。”元歌看着林夫人说道，先前他挡住了刺向林夫人的剑光，就是看她是寻常人的缘故。

　　“他们是我的丈夫，我的儿子，我怎么会离开他们呢？”林夫人望着林三父子，脸上带着些许恬淡的笑意，继续说道，“你们都说他们是妖怪，但我活了这几十年，却是见多了禽兽不如的人，我觉得有时候人比妖怪可怕得多。”

　　“你已经被他们用妖术迷惑了！”元清大声喊道，看着眼前这个冥顽不灵的女人，有些怒其不争。

　　“三郎，有一件事我想你知道。十年前，你说若无处可去，便随你回家，我便和你来到了这里。但我来这里，并不是真的因为无处可去。”林夫人温柔地说道，她看着林三，带着笑意继续说道，“这世间或许真有别的去处，能让我隐姓埋名地生活下去。而我来这里，只是因为想和你在一起而已。即便要死，我也想与你死在一块儿，和你相伴就算是黄泉路，大概也敢笑着走过去吧。”

　　她的爱情，从来不是同为天涯沦落人的互相怜惜。而是透过坚硬的黑色鳞片，看到了一颗柔软的心，让她很想靠近抓住，仅此而已。
　　“带我回家吧。”十年前容秋雅如此回答林三，然后他们便真的有了一个家。

　　“今日即使拼死，我也要护住你们。我林三，何时信过命。”林三的声音渐渐变得坚定，林夫人的一番话，激起了他的勇气，一如当年徒手爬出山谷时的坚定。

　　“那便受死。”元歌冷冷道，他挥起一道剑气，如虹般冲向了林三的眉间。而林三闯荡江湖多年，却也是练就了一身躲避防御的本领，他灵活地用手臂挡住了这道剑气。

　　“没想到你，还有几分能耐，不知，你受的了我师兄几剑！”元清在一旁放着狠话，大有看热闹之意。眼前的场景，对他而言不像是杀戮的现场，更像是戏台上的一出玩味的好戏。

　　元歌也没有想着折磨眼前的怪物，他只想快点结束战斗，便又使出了碎星河。元歌的碎星河，跟元清的不一样，他剑意冷冽锋利，只见漫天如星光的剑影，飞向了林三一家。

　　林鸿从小摸爬滚打捣蛋的本事不小，也堪堪躲过了一击，只是花盆被剑气碰到碎裂了开来。林三自保尚没有问题，然而他听见林夫人的一声低呼。原来一道剑气，虽被林三抵挡了大半，却还是以一个刁钻的角度碰到了林夫人，林夫人闷哼一声，血从她的嘴角流下。

　　“娘！”“小雅！”林三和林鸿同时惊叫一声，抱着倒下去的林夫人。

　　林夫人此时气息微弱，竟一时使不上力气说不出话。
　　“娘！”林鸿又叫了一声，眼泪从眼睛里不断的落下，落在林夫人的脸上，林夫人张着嘴却没有声音，只是很用力地抬起了手摸了摸林鸿的脸，林鸿哭得更凶。

　　“贼人！”林三大喝一声，冲上前去和元歌缠斗，凭着蛮力，和一身的鳞片，一时间竟也可以和元歌打上几个回合，但不一会儿，他的脸上便添了几道剑伤。

　　他流着血，看着妻子虚弱，儿子大哭的样子，心头生起了一股难言的无力感和愤怒。四十年前躲无可躲的灾祸，他也曾想问这苍天要一个答案，只是他当时年少只觉得自己的力量太小。

　　四十年间寻药无门，他也不曾放弃过好好活的希望，纵然受遍冷眼，心里依然有这样一块风景如画的桃源。他挣扎了一辈子，却在此刻依旧如蝼蚁般，被修真人士轻易就能踩死。那些喜怒哀乐，那些关于他们桃源村人的悲欢，也不过就像一粒尘埃，被修真人士轻易就能掸去身后。

　　这股沉寂了四十年，隐忍着的愤怒，彻底激起了林三血性。
　　他吐掉了嘴里的一口血，看着元歌两人，对着这天，对着这湖，一字一句地说道：“都说这身黑鳞是诅咒，但我林三在此发誓，愿意余生都背负着这个诅咒！妖龙！你听到了吗？你若要咒我，那便咒得再彻底些！让我全身全都长满鳞片吧！人的那一点外貌，不要也罢了！即使做个怪物，若能保护他们！我心甘情愿！”

　　似是这点赌咒似的誓言被什么听到了，只见原本晴朗的天突然转阴，而后黑云覆在山谷的上方，下起了雨。

　　“发这种毒誓，也不怕遭报应，你看，要被天打雷劈了吧！”元清看着这天色大变，有些困惑，但还是不遗余力地嘲讽，他刚想再说些什么，看见眼前这一幕却闭上了嘴。

　　只见林三被这场雨淋到，唯一半张干净的脸，竟然就真的都生出了黑色的鳞片，再也没有一点像人的皮相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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