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灵狩猎

　　雅达在旧城区街道上走着。虽然是深秋的天气，阳光却很灿烂。很久没有用轻快的脚步和如此轻松的心情走着。能够为想要的东西争取，这件事情本身就令人高兴。雅达庆幸自己迈出了第一步——然而，她突然意识到——这会儿去哪儿找庄城呢？
　　虽说现在一定程度上两个人已经挺熟悉了，但依然既没有交换过手机号码，也没有添加任何社交应用。似乎在这一个星期里，每次雅达需要见到庄城的时候，他总是就在那里。现在一时半会，竟不知道该如何联系他。雅达尝试了班级的主页、社交群，但并没能有收获，对方看起来也不像是会用手机噼噼啪啪打字聊天的类型，应该手机对于他只是纯粹打电话的用途吧。
　　一般的男生会在周六，阳光正好的下午，做什么呢
　　用常识来考虑的话，应该有一些在组队打游戏，有一些在球场上挥汗如雨，有一些和女朋友一起逛街约会，基本上在学校的可能性应该不高。
　　“……”雅达歪着头思索着，真的有些头疼，自己之前为什么没有要个电话号码呢？自己这被动的个性连自己也有些受不了。如果说是平时，也许雅达会径直回学校，做做自己的事情，等待对方的联络。但今天刚刚和中间人聊过，她的心情正十分高涨，好想见到庄城，好想立刻和他说说自己的想法，几乎一刻都不能等了。
　　现在就算回到学校也一定是什么也做不了，不如去几率最高的地方碰碰运气吧——雅达想，如果没有猜错的话，多半机会，庄城应该在他的“秘密基地”吧？——不过，要去“基地”的话，免不了又要撞上另一个人了。
　　秦镇，是个未觉醒者——这是真的吗？难以置信。雅达突然觉得，也许直接面对秦镇也并不可怕了，如果，她的猜想是正确的话。

　　一个多小时以后，雅达抵达了秘密基地所在的高级公寓。虽然之前已经来过一次也感叹过一次了，但第一次在白天到达这个楼下的雅达环顾四周，再一次想道，这个公寓还真的是显眼啊。外墙装饰着欧式风格的廊柱和雕花，临街一面的玻璃都是私密性良好的厚实茶色双层玻璃，窗框皆是刷成金铜色的金属框架。除了这栋公寓，两边都是商场或者食肆，可想而知公寓的租价应该多么惊人。所以，这个住处应该是属于秦镇的吧，中间人一直管他叫秦大少，难道是有钱人的儿子么？雅达又开始了一些不切实际的猜测，在她的想象中，就算秦镇突然被发现是什么首富之子都并不奇怪（完全是胡想）。守了半个多小时，虽然也有人进出公寓，但默默守在一旁的雅达并没有看到熟悉的脸庞，不禁有些泄气也有些焦虑了。
　　都到了这里了，先要确定一下屋内有没有人吧？雅达给自己打气，犹豫按响了公寓的门铃。

　　嘟嘟嘟————门铃响起，雅达感觉自己的心紧张地揪了起来。会是庄城来应门吗？还是秦镇？希望一定要是庄城才好——正这么想着的时候，通话被开启了——
　　“……找谁。”低沉的声音传来，雅达立刻捂着嘴蹲下缩成一团。
　　果然是！！！秦镇！！！雅达为自己的愚蠢万分后悔，是啊，这是他的家，而且秦镇几乎足不出户。从概率上来讲，庄城在的几率跟秦镇在的几率根本不能等同吧？应该说，在按门铃前就应该知道99%的几率应该是会被秦镇接起吧。
　　“找谁。”对方又重复了一次。没有听到回音，发出不耐烦的声音。
　　如果这个时候再不出声的话，应该就会被挂断了吧。雅达能感到对方的手指应该只有0.1秒就将按下挂断键，只能豁出去了——
　　“我我我，我找庄城！！”雅达的脸整个烧得通红，自己为什么一紧张就说不好话呢。
　　“……”对方没有回答。
　　“我找庄城！”一不做二不休，雅达又重复了一遍。“我，我是他的同学……”
　　“我知道你是谁。”对方冷冷打断了她。
　　雅达一时语塞，她望着门口的密码板，如果没想错的话，这应该是带摄像头的门禁，也就是说对方完全能看到她的一举一动。然而对方并没有开门的意思。
　　“庄城不在。”
　　“我找庄城有重要的事。”不知怎么的雅达觉得，决不能在这里放弃。
　　“说了，他，不，在。”对方一字一顿地说到，他的语气丝毫不友好。
　　“……我要找庄城，帮我联络一下他，告诉他我……”雅达坚持着。
　　“你听不懂中文吗？庄城不在。我不会给你传任何话。”
　　“你不讲理吗？我没有他的手机号码。”雅达也有点生气，两人对着门禁的通话已经持续了数分钟，在路人看来绝对很奇怪吧。明明在对话，却不肯开门。
　　“……”对方切断了对话。
　　雅达感到自己的某个神经在此断裂了，她毫不犹豫，满怀怒气地再次按响了门铃。这次对方几乎立刻就接了。
　　“庄城不在，你要是再按一次——”雅达感到对方的怒气也在积聚中。
　　“我找秦镇!”雅达决定改变作战方针。
　　“……什么？”这显然大大出乎了对方的意料。
　　“我找秦镇，我找你！”雅达对着话筒大声说。旁边几个路人投来好奇的眼光，不过她已经不在乎这些了。
　　“……”
　　“找你也不行吗？”雅达感到了对方的动摇，也让自己的语气和缓了一些。
　　二人隔着门禁沉默，对峙着。最后，投降的是对方。
　　微微叹了一口气，不管请不情愿，秦镇最终还是按了开门键。这一次，是雅达的胜利。迈着轻快的步伐，雅达打开门，径自走进已经在一楼等待着她的电梯。

　　走出电梯，面色阴沉的主人已经交叉着手斜靠在玄关处等她，显然并不是以一种很欢迎的态势。凭借身高的优势，秦镇几乎可以说用睥睨的眼神俯视着进屋后自己从鞋柜拿出拖鞋替换上的雅达。
　　“打扰了。”雅达轻声说着，尽量无视主人的低气压，没有等到对方的邀请就进入客厅。“这里有点暗呢，你不喜欢开窗帘吗？”她不禁注意到公寓比上次来干净了许多，虽然依然散落着替换的衣服，但是看不到什么垃圾，似乎刚刚收拾过。
　　“你如果只是来说这个，我建议你还是省了。”秦镇迈着长腿大步走进客厅，利落地把落地窗边的窗帘全部拉开。“如果你是想在这里等庄城，可以自便。但是仅此一次，下次绝不会给你开门。”
　　明媚的阳光充满了整个房间，一下子改变了周遭的氛围。雅达突然觉得之前心头的压抑感减轻了许多。她在单人沙发上坐下：“不是的，我是真的想找你。”
　　秦镇回头，微微眯起眼睛。
　　“当，当然也是要找庄城。但是，我也想和你谈一下……”雅达慌忙纠正道。
　　“……”虽然在内心想过要完全无视这段谈话，秦镇还是不情不愿地在宽阔的双人沙发上坐下，双手交叉放在膝盖上，作出一副“勉强在聆听”的姿态。
　　抓住难得的机会，雅达想要快速主导这段对话。
　　“我想加入你们，我想要能帮得上庄城的忙。”她言简意赅地切入主题。
　　“所以……所以，能不能不要对我有这么大的敌意？”雅达悻悻地抬起眼睛望着对方。
　　“……”秦镇依然沉默着。
　　雅达突然想到，这好像是第一次，两人在同一个水平线上对视着。秦镇要比庄城还高一些，之前见面要么是远远看见，要么就是居高临下，这样面对面坐着，感觉像是换了一个人。怎么说呢，如果说庄城总是一副迷迷糊糊又乐观的气场，对方就是尖锐、敏感的生物。他的眼睛漆黑望不到底，完全看不出在想什么，让人有些望而生畏。对方也是和自己同龄人吗？比起完全是普通大学生样子的庄城和自己，感觉对方更年长一些，不过也许只是外表带来的错觉。
　　“我去找了中间人先生，他教了我许多……而且，他还说——”雅达迟疑了一下，决定还是不在秦镇面前提起关于他本人的那件事，“说我可以帮得上庄城的忙。我也是这么打算的。”
　　“……帮忙？”秦镇轻叹了一口气，坐直身子，“不需要。”
　　“我知道我现在还不行，但是——”雅达焦急地解释着。
　　“不是因为你。是因为我。”秦镇打断了她，“这里有两个人就足够了。就是这样。”
　　雅达皱起眉头，这是什么意思？
　　“人多了只会增添麻烦，有我在这里就可以了。”对方补充道。
　　“……你的意思是说，庄城有你帮忙就可以了是吗？”雅达总结道。
　　“是这么回事。”这次秦镇干脆地认同了。
　　不可理喻，雅达瞪大眼睛：“庄城可没有这么说，他需要更多帮助。”
　　“那是为了收留你才这么说的，他并不需要。”
　　“那也应该尊重他自己的意思。他不是你的所有物。”雅达针锋相对。
　　“……”对方再次投来不是很友好的眼神。
　　“你把我赶走了，庄城也不会高兴的。昨天他来学校邀请我，给了我这个。”雅达从背包拿出了装着小迷雾的盒子，放在秦镇面前的茶几上。对于雅达而言，这个盒子是来自庄城的邀请函，包含着对方的温柔善意，是非常重要的东西。
　　秦镇凝视着那个盒子。
　　尽管应该是看不见，秦镇还是没有移开目光。他已经猜到这是什么，也知道里面有什么。
　　“我可以帮得上忙。”雅达又重复了一次。
　　“……”
　　二人陷入了略显漫长的沉默中。然而雅达觉得，这是对方会改变主意的征兆。她耐心地等待。
　　“……如果你与我保持距离，”过了很久，秦镇才抬起头，再次望向雅达，“我可以认同，你留下。”
　　成功了。“当然不会妨碍你，我是为了庄城。”雅达欣喜，立刻保证道。
　　“都是。”
　　二人终于难得地达成了一致。事实上，虽然两个人都没有意识到，他们之间已经奇妙地产生了一种平衡。就像是离异的夫妻为了孩子的心情而放下纷争、相安无事地共处一室一样，他们之间也有着类似的气氛。

　　精神一旦放松下来，雅达的肚子就不给面子地咕噜咕噜响起来，她这才想到一整天还什么都没吃（除了一杯咖啡）。她不好意思地捂着肚子。
　　“我不会留你吃饭的。”秦镇站起身来，留下一句，就走进了书房。
　　果然很像他会说的话，雅达苦笑，她现在大概也有点了解秦镇的性格了。虽然说是这么说了，但真的在这里找些吃的，对方应该也是什么都不会说的。总之，应付他的方式，大致就是先斩后奏。

　　一个小时以后，当庄城如往常一样嚷着“阿镇”推开书房的门，一个万万想不到的光景正等着他。
　　大工作桌已经被清理出一半，雅达正抱着脸那么大的碗坐在桌边吃着自己下好的面，桌上还放着几本翻开的旧书。秦镇则无动于衷地对着电脑。
　　看到庄城来了，雅达微笑起来：“吃了吗？我下了三个人的份。”她指了指桌上的一口大锅。
　　“啊……呃……”这真的是令人瞠目结舌，庄城看着雅达，又看着秦镇。
　　“我不会吃的。”秦镇没有回头。
　　“庄城吃两份。”雅达心平气和地回应。
　　作为“被争夺监护权的孩子”，对于二人之间的古怪气氛，庄城还完全摸不着头脑。要理清发生了什么似乎还要一点时间，然而当事二人都似乎不打算解释。
　　不过，结果好就是真的好。庄城就是这么个特别能接受现实的人。没有多问，他在桌子对面坐下，端起碗来：“哇，看起来好棒。那我就不客气啦。”
　　当然，给秦大少的一碗也盛出来好好地留着。直到庄城和雅达一起研究幻灵名册好久以后，秦镇才终于放弃抵抗，磨磨蹭蹭走到桌边，默默把冷掉的食物吃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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