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华幕背后
对碎裂的塘景视若无睹,他照旧走到池边的位子坐下,在那儿能见到阁子外垂下的珠帘。桌上已经按他的嘱咐照例备好了一桌味道极淡的素菜。
灶君微低着头走到那人身边,不知笑着低语些什么,陆烟轻倚在大堂立柱之后,觉得那男子看上去如寒风掠境,令她的脊背浮出一层凉意,这感觉…莫名有些熟悉,脑中浮现出一个模糊的身影。
那男子用筷子沾了沾面前的素菜,似有不悦。一直在旁观察的孟掌柜忙上前问道:“不知这菜有何不妥?”
“摘菜时辰、锅中火候、咸淡调味均不妥。烹鲜如同炼药,分毫相差不得。今日可是换了厨子?”醉雨楼因陆烟轻的灶厨被毁,确是让其他厨子帮着做菜顶替。
那人眼风扫过大堂一角的立柱。“我认定了的口味从不轻易更改,可否请那厨子替我重做一桌菜来。” 语速虽缓柔,实令人难以违误。
向兰舟知道此人口中的厨子指的正是陆烟轻,慢慢步下楼来欲替她解围。
堂内不禁悉索声起。自向兰舟回城,他的翩翩气质、温润如玉的性子和斐然卓群的文采是醉倒芳心一片。如今走出阁子的帘幕来,在邻近清冷公子的位置上一坐,竟似输了一截。
“对不住了客官,我就是那个厨子,今日可想换些菜色?”岂料陆烟轻几步跃至池塘边,将向兰舟一挡,对着清冷公子饶有兴致地问道。
“不换。”
“好嘞,那就请客官稍等片刻。”
“不等。”
嗯…有隐隐怒意漫上,这感觉似曾相识。陆烟轻顺手执了他桌上的空杯,挽起袖子在盛着雨水的破碎池塘中一搅一舀,端至那人面前。
灶君惊得两眉直跳,刚想伸手去点那杯水,却被她暗暗踩了一脚。
“那公子每日所食的、不等即来的便只有这雨塘风味了。”
清冷公子寒眸一抬。“吃得你的手艺,这杯价钱该如何计算?”
陆烟轻将头一扬。“不计亦不算。这算钱如同炼药,分毫相差不得,顽固不化、变通不得岂不辱了雨塘的潇洒意趣?客官你尝着值多少便是多少,任由你定。”
“好。就是不知这报酬你受不受得起。” 清冷公子说罢仰头喝下。
空杯掷地有声,一个响音之间,那人已携了陆烟轻离开。
眼前是胜仙楼,宣京城最有名的酒楼。竖看如两座南烟楼相叠,横看则是五座并排,登上楼顶可望皇城仪仗,坐于门前但闻酒香便已心醉不知惆怅。
陆烟轻从没来过这里,因心中对醉雨楼存着感情,只觉得此处排场铺场,菜式无甚新颖,舞女歌音也比不上雨塘清丽。
清冷公子一踏入楼内,两旁妖娆玉人纷涌而至,贴到他身边对上那双眼眸后却又将艳香的手脚略略收了回来,这白衣男子所经之处连奏乐鼓音都似是轻了两分。
一溜转过六层木雕香阶,已至顶楼廊道尽处,那儿挂着一块华美的重幕。
窗外街景不觉玲珑精致起来,令人不解的是前一刻分明晴空万里,此时竟已华灯初上。陆烟轻诧异顿住,回头望向白衣男子。
恰在此时,重幕一角被挑起,原来这是一个结界,流光霎时翻涌而出。
他冰封的眸色忽地映出绚烂,如寂静的夜中陡然升起无声的花火,肆意伸展的华彩流光将暗空划破。仿佛还有另一个天地始终深藏在夜幕后,此刻再也隐匿不住,充盈的绮丽倾泻而出。
“可知胜仙楼何以名冠天下?”清冷声起,他依旧看向幕内,陆烟轻依旧看着他。
“因为三界之内唯有此地有情。我倒想看你来评一评,这一盛名是否当之无愧?” 白衣迈入华幕后,似白雪消融,满身春光潋滟。
幕后是另一座高楼,辉煌耀眼,蚀骨靡音绕梁,杯盏相击溅出一片珠光,更有妖神相缠,仙鬼拥叠。
无栏无柱,自上而下一眼望穿,中空无物,陆烟轻险些一步直直跌落下去。
没有站立倚靠之地,妖魔仙神们在空中携手悠转,紧拥急旋,漫步翩翩。舞得累了,笑得哑了,便现出法宝来坐,有人脚踏长绸,有人稳卧金盘,也有人身倚蛇剑。
“原来这才是真正的胜仙楼。” 陆烟轻被满目光色怔住。比起有情,对尚未涉情的她而言,此处更像是无极无界的乐土。
“离得这么远,如何能看得真切?”腰间突然一紧,陆烟轻即刻随着话音一并落入璀璨之中。
她本能地紧闭起眼,向身侧唯一的把握抓去,慌乱中掌心感到一阵颤动,隐约有淡香重逢。
清冷公子扶她站定在半空中一朵素色花上,刀光剑影般的眼神欲将她抓在胸膛上的手砍落。“放、开。”陆烟轻微微睁开了眼,并未松手。
“喝酒。”他无奈只得幻出一壶酒,借着壶身将附在身前的女子推开。
只见她喝了一口便似忘了害怕,脚尖轻轻一跳,坐到花枝之上,两只脚在空中悠悠摆荡。
两口…
三口…
“可会有人来抓捕这些三界不分的鬼神?” 陆烟轻忽然发问。
“他们只要留在此处便还算安全。”
“你可知胜仙楼的掌柜是何人?想来他应是一个参透情爱的高人。”
清冷公子不作答,仅轻轻冷笑一声。
岂料陆烟轻的音调随着问题数量的增多而提高,身侧之人的脸色则随之越来越沉。
“最后一个问题,最后一个。”她脸颊的红色燃上眼梢。“你是如何知道此处的?”
男子还未来得及做出回应,她忽然失衡,仰着泛上红粉的脖颈往后倒去。清冷公子伸手一挡,陆烟轻便顺着他的臂膀弯进怀中来。清冷公子忙伸手抵上她的头,让她无法再靠近胸前。
“我,陆烟轻,宣京城中鼎鼎有名的厨子。你是谁?叫什么名字?”她忽又问出一个问题,抬眼微醉地笑着。
沉默。
“那你…”
“戌尽欢。”清冷公子打断她的问话,语中透着一丝不耐烦。
“那你是来这儿找人吗?”
又是沉默,很长的沉默。
“来找一个答案。我想知道凡间的情爱是什么?”
陆烟轻似是认同地点了点头。“我也想知道。”
戌尽欢轻笑道:“你是凡人,怎会不懂?” 他三指在眼前一聚碰,陆烟轻只觉胸前一痒,放在衣内的一件物什飞了出去。再回神看时,他的手上正拿着一根黑色羽毛,慢慢把玩着。“若是不懂,这又是什么?”
陆烟轻曾去过罗宅,喊过井口,也时常将黑羽随身带着,无聊时便拿来顺手戳戳弄弄。但自罗刹鸟失约后,已有一个月毫无他的任何消息。
她一见黑羽,心中难免沮丧。“这不是什么,什么也不是。太没有义气了。”
***
冥司台上厉耳的尖啸声停歇,陨链稳稳地垂下,熔妖炉没了翻滚不停的声响,仅剩炙热岩浆还在缓缓淌着,鬼狱中已空无一人。
罗刹鸟双翅围拢在身后,靠在九重殿的石壁上一动不动。黑羽的光芒似是被烟呛了一般失了光泽,一对眸子在半阖中慢慢转动。
贪食软软地、有些不情愿地挪了进来。“那些人自离开宣京城后便再也没有回来过。老大最近过得很好。然后…那个向兰舟也没什么异动,老大最近过得很好…”
我不在,她过得很好…过得很好是否意味着不再需要我,可她分明还在召唤我。罗刹鸟忽然右翼一震,贪食的身子吓得立时摊薄在石壁上。
“你你你…老大过得不好,你不开心,派小妖通知我去罗宅助她一臂之力。可老大过得好,你又不开心。真是分不清,你是不是不想和她好了?不对…你是不是不想她过得好了?好像也不对…”
贪食仍在絮絮叨叨,罗刹鸟的头耷拉得更低了,这小鬼的碎嘴丝毫不比熔妖炉的威力小。凡是和陆烟轻沾点边的,他好像都只能认输投降。
黑翼渐渐缩小,巨爪也细窄起来,巨鸟妖身化作一只黑色的小鸟,这是罗刹鸟的真身,最无抵御能力但同时也最不消耗术力的真身。
在妖力未恢复前,想要在此时去往人间,便只有这个方法。
***
“哦?什么也不是?” 戌尽欢一松指,那黑羽翩轻倏地飞了出去。
“还给我!”陆烟轻伸手一抓,黑羽飘至花枝后,悠悠触墙而回往下落去。她许是醉了,忽然不顾剧烈的晃动站起,向那长羽跳去。
戌尽欢猛地将花枝向后推去,承住她跌下的身体。“若不是因为情爱,你又怎会做出如此愚蠢的举动?”
“那是因为我本来就蠢,而你想不通这一点只能说明你比我更笨!” 陆烟轻手握黑羽,醉笑着指向戌尽欢的鼻子。
清冷公子的眸中忽然迸发出火花,素来高傲不可侵犯的他岂能再三被这凡间女子诋毁?!他伸指夺回黑羽,陆烟轻向白衣身前一扑,岂料花枝一荡忽地幻灭不见。
脚下一空,又是失重的坠落。身后是墙,身前是他。
陆烟轻牢牢抓紧戌尽欢的背,圆睁的眼忽然捕捉到他颈上的曲线,那是在遇见一个身影前她从未留意过的曲线。淡香再次袭来,脑中模糊的人影渐渐清晰。
“放开。”她学着记忆中那人的语气。戌尽欢一怔,本以为她被激得生气,可这女子眼中分明含着笑意。
“不放。”
“不放?那依你看,你我是何种关系?”她眼中的笑意更盛,带着几分胜利的得意。“你输了,你以为我会忘了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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