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雨秋窗

作者:豆馅儿乾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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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九)


      五月一号,我在爷爷家的饭桌上拍了筷子。
      大年初一、“五一”、“十一”,这几个“一”是一定要在爷爷家聚齐儿的。这个大家庭喜好营造那种三代同堂的天伦之乐,说是“聚齐儿”,实际上也只能达到大部分成员的地步。母亲早已不登爷爷家的门槛了,她节假日不休息,我那时还找不到这种正当理由,所以只好跟着父亲去。
      大姑进门后所做的第一件事便是忙不迭将两个女儿的情况通报一番,随后静下来等待我回对。这是又一惯例,久别重逢后决不忘先将自己的近况表上一表,随后对方就该识趣地回应以自己的近况。直至若干年后不再一窝蜂似的聚齐儿了,也少不得要将近来的鸡毛蒜皮当作谈资一一说给我爷爷听,而后便不用操心这些事情如何宣传出去。我曾有一阵子将这里说成“情报中转站”,皆因此故。
      言归正传罢,前面提到,在刚刚过去的那天夜里我史无前例地做了一个梦,直至第二天上午到了爷爷家,我依然迷迷糊糊,于是便愚蠢地忘记了这里的规矩,教我的大姑乐呵呵等了许久,始终不见我主动交待。她等不及了,才直截了当地问我期中成绩,我说班里第一,年级第一。
      她果然随即有了反应:“哼!明志的第一。”
      我看了她一眼,没再说话。看得出,大姑对我这一眼十分不满。
      午饭时,餐桌的座位照例供不应求,大姑将我遣到了前屋沙发上端着饭碗坐吃,并笑称:“吃自助去。”
      我离开之后,其余十六个人围坐在巴掌大的圆桌边,亲密无间,缩手缩脚,继续着你问我答的游戏。
      爷爷问父亲:“关系还没转到局里?”父亲答了个“嗯”。
      大姑于是续问:“还算借调?”父亲答“对”。
      “他姥姥的病怎么样了,好点儿了么?”这次是我的老叔问父亲。
      “脑血栓,今年越来越不行了,过去瘫在床上还能认个人儿,现在……”
      “饭桌上说这干嘛?怪恶心的!”大姑甚是不满,于是没有人再说话。
      此时我碗里的饭刚好吃完,于是走到饭桌边把手里的筷子在桌面上一拍,发出响亮的一声。

      那天晚上出门时大姑拉着父亲说了好一阵,害得我在下一层的楼梯上等了好一会儿,被五月的头茬儿蚊子一通好咬。大姑叙说的内容大致是:本人不止一次阐述过“不上好初中就上不了好高中,更休提好大学”的道理,以本人的两名宝贝女儿为例,她们千真万确是凭借自己优异成绩保送市重点,就从未教自己的双亲操过心,云云。

      五月二号,我一个人骑车去看樱花。明知根本不是看樱花的时候,大山樱早就谢了,眼下的晚樱也已不鲜,可我在家里呆不下去,所以去了。
      从公园北门进去,迎面就碰上了崔蔚。我们见面都很高兴。我自然是很高兴的,如果说小学多少还给我留下了一点美好回忆的话,他应该在这块回忆里占上不小的一部分。至于他见到我为什么高兴,当时我不甚清楚,也并没有去多想——高兴嘛,高兴了就不去多想。其实我们始终都算不上是什么要好的朋友,只是我总把他当作是我小学时最好的朋友,也是唯一的……——他算是我小学时代唯一的朋友吗?现在的我总是不那么敢于把话说得十分绝对,生怕日后再举出反例来——而他,则未必把我当作好朋友。或许以平常眼光来看,我们只不过是同学,仅此而已。可我实在回忆不出除去他之外,小学那个班的五十几号中,还有谁人不曾欺侮轻蔑过我。
      我还是尽量避开再说小学的事情罢。那天我和崔蔚谈了一些各自的处境,我说得多,他则总是静静地听。我问他过得如何,他一个劲地说“凑合”。
      崔蔚小学毕业时的分数上了推荐线——你看,我说我要尽量避开再说那时的事情,无奈又一再提起。只因为我从小受到的语文教育,从来就是要求叙事必须完整连贯,前因后果定要交待清楚,这已是改不了的了。
      我尽量长话短说。作为教育改革试点,我所在的这个区每年各种升学考试总在不停地“改革”和“试验”。改革哟,试验呀,不过是一届又一届的毕业生排着队地往笼子里钻,等着像狗或是小白鼠之类去作为实验对象。具体到我小学毕业的那一年,试验的课题变作了“推荐制”,即全区统一出题,学校自行阅卷,设置推荐分数线一条,上线者参加重点中学复试,其余尽数“拨儿轰”。为了切实体现“长话短说”,这里不再赘述本人接受试验的结果,单说崔蔚。他通过了推荐线,而后折在附中的复试上,分进了花中。
      对于花中,我了解的并不比他少,这学校和我家的院子只一墙之隔,坐在家里就能听见那边的上课铃声。上小学的六年中,我被花中的学生劫过三次,其中两次是亏邻居肖爷爷解围,最后一次是自己脱逃。这样的一个学校,居然拥有比明志强得多的名声,为此我大为不平。
      我向崔蔚询问几个人的近况,在每个人的名字前后无一例外地加上了脏字。起初他听得不顺耳,就说这样不好,不让我这样评价别人。我笑问他那么哪样好,他低头无言。
      我们只顾着说话,一路走着不知不觉到了公园南门,他要到门外取车,我身不由己地跟了出去,也忘了自己的车放在北门。我们沿着公园西墙边走边聊,终于把所有该说的话题全都说完。
      “最近你没回去过吧?”一段沉默之后,他问我。我说回哪儿去,他说:“回小学呀,看看金老师。”我用一声“哼”回答了他。当然,当时的崔蔚是定要叫上一声“金老师”的,毕竟金子对他这种凡事听话的好孩子还算不错。
      我们沿着公园西墙绕到北门,这才分手。临走时,他突然对我说了句:“以后别忘了我。”这句道别说得我很是莫名其妙,毕竟此明志的名声远不如彼花中,而“大拨儿轰”到明志的我,又有何德何能,能令参加过附中复试的他说出这样的话来?
      看着他的背影,我猜想他在花中的日子多半不大好过。
      之后,我顶着正午的太阳取车回家,在家门外,就闻见了屋里的煎鱼香。

      这就是我关于那年“五·一”的所有记忆。放假的两天里,我没有去看过姥姥,母亲不许我去。自姥姥这一次住院后,我已经半年多没见到她了。我问过母亲她的境况,母亲总是含糊其辞。具体是怎么说的,我已不记得了。
      不过记得后来没多久父亲有一次骂我,一时把能用的词汇都用得尽了,突然冒出一句:“你姥姥都那样了,你也不去看看,白疼你了。”接着又骂了些“白眼儿狼”“狼心狗肺”以及“姥姥家的狗,吃完了就走”之类的话。之后我说要去看姥姥,母亲却无论如何不让我去,我学说出父亲的话,她说:“他说话你还不知道?你姥姥没事儿,快期末了,眼看就上初三,过一阵子再说罢。”
      就这样的一句“过一阵子再说”,我也就把姥姥的事暂时放下了——也许这正是我顺水推舟地放下了姥姥的事,以求良心上的安宁。这样看,父亲并没有骂错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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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卿本无心(清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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