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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子(韩华)
我以前,也是读过几年书的。
可惜后来战乱,全家老小连树皮都吃不上。我爹先是戳破我和几个妹妹的脚丫让我们挨家要饭,后来看饭实在难要,就分几次把我和几个妹妹们卖了,换了几日的米钱。
我是家里最后一个被卖掉的孩子,家里人死的死,散的散,我走的时候,家里只剩我爹和我奶奶两个相依为命。
我被卖的那年,大约是7岁。
后来伺候过几任主子,可惜世道不太平,即使是权势滔天的主子,家毁人亡也不过一瞬。
我伺候前几位主子的时候,日子过的并不舒爽。
但那时每每听主子们说闲话,说是京城往北闹饥荒饿殍遍野,京城往东起战乱尸骨盈海,有权有势的莺歌燕舞,没权没势的活该被人打死在街头,艹死在妓院。他们边说边笑,说我们这些下人是修了八辈子的福不用跟外面那些没人要的贱民抢尸体吃。我这人知足常乐,庆幸自己虽然猪狗不如的活着,但尚且还算活着。
活的时间久了,自然会遇到好事。
后来被主子买了,便是我这一生最大的好事。
主子除了我,还买了十几人,除了我,主子对他们也很好。跟了主子之后,我有自己单独的棉被,冬天和夏天都能领到一套衣服,每餐都能吃饱,偶尔还能吃到荤腥,我没想过,自己还能过这样的好日子。
开始的时候我不知道主子是做什么的,后来新帝登基,我才知道他原来是被冤死的韩相的儿子,也是未来的丞相。
可后来,主子不知道为什么又不做他那板上钉钉的丞相了,他也给了我遣散费,可我不像那些拿了钱就走的人一般傻,我知道自己再也遇不到这么好的主子,就头一次抗命跪着求主子留下我。
主子心善,我只跪了半盏茶的功夫,他便说【不愿走,就跟我去一趟西边吧。】
偌大的相府,主子什么都没带,就只带了一把生锈了的短剑。
对了,主子还带上了我。
我们一路往西边走,越往西,主子就越是浅眠,夜里睡的比树梢上那骇人的猫头鹰还少。
自我跟着主子他便是这样,浅眠,多梦,晚上总是睡得不安生。
我听别人说过,越是大人物,就越是看不出来喜怒哀乐,主子很符合大人物的标准,脸上常年平静的像后院假山里的死水,连露出疲惫之色都只是偶尔。
主子虽然不凶,可我也很少见他笑过,我见过他最开心最忙乎的时候,是在我们离开京城前的几个月,主子天天从外面买东西回来装饰东厢房,也会跟我们多说几句,说家里要多一位新主子,言谈之间,都是喜色。
但没等来新主子,主子就向皇上辞了官,带我往西边走,说是要去什么清风门接一个人。
我们千辛万苦赶到清风门的山脚底下,主子却不让我上去,只吩咐我去买辆最好的马车来在山下候着,还说若是三天内下不来,就让我把马车卖了找个地方买半亩田过日子。
幸好我只是等了一夜又半天,就看见我主子扶着一个干瘦的男人往我这边走。
趁主子没看见我,我就多看了那男人两眼,那男人看上去三十有余,很白,脸上虽有几道又深又长的刀疤,但却并不让人觉得害怕,等他走近了,我又瞟了一眼,他左眉旁边那道疤像是画像里太上老君的长眉毛,说实话,有些可笑。
但看我主子对他那温情态度,我哪里还敢笑,连忙给他们搬凳子,撩帘子。
我听见主子叫他师父,然后一抬头,就看见主子把他那师父抱上了马车。
原来是师父啊,最初的时候,我天真的想。
我在外面赶车,自然多多少少能听见马车内两人的谈话。
说实话,最开始,我有些被吓到了。
我那常年面无表情,沉默寡言的主子竟然拉着他那师父滔滔不绝的说了一路,有些话题,连我都觉得有些幼稚可笑,主子也说的起兴。
主子开心,自然是好事,但后来行到半路,不知道他那师父抽什么风,抽了主子的短剑非要主子杀了他。
我在半米外,听见主子的师父说什么一命偿一命。
主子几乎半跪在他面前,温声细语的跟他说了许多。
那人一直没说话,主子后来急了,先是割了他的一撮头发,又割了自己的,那是主子第一次当着我的面亲他,主子好像忘了我还在旁边。
主子把他那瘦弱的师父按在草丛里的时候我赶紧捂紧耳朵出去给主子把风,那人文文弱弱的,想是打不过主子,我放心的走了很远,不想耽误主子的好事。
后来主子就抱着他的师父出来了,两个人上了马车之后。
我听见主子说【你不欠我的,我欠你的还不行么。】
京城里再大的官儿,我也没听过主子用这样服软的声音跟他们这般说过话。
主子的师父说【我只是韩相手里的一把剑,如今剑折了,只是废品两段,韩相还是扔了的好,免得占地方。】
主子哄孩子一样【你别跟我置气了,还有,我现在也不是什么韩相了。】
主子的师父骂了主子一路,主子也低声下气了一路。
我虽然不敢给主子提什么意见,但心里也直犯嘀咕,这。。。这还是我主子么??
后来到了主子的师父的三师姐家,那三师姐家真是阔气,我在偏厅吃完饭回卧室,硬生生在他家迷了三回路。
第一次迷路的时候,恰好看见主子跟他师父在花园那破草亭子里喝酒。
我怕主子知道我连路都找不对,嫌弃我笨,就赶紧蹲在了草丛里。
我没想偷听,但两人的话还是一句不落的钻进我的耳朵里。
【徒儿给您倒酒。】
【你这几年真是变化不少。】
【是不是越发俊逸不凡了】
【非也,往日我饮酒,你总要以下犯上,百般阻挠,如今却知道给为师斟酒了。】
【往日,我们不是穷么,师父的银两从来不舍得多花,买了酒就没了我的吃穿用度,我当然不喜欢你饮酒。】
【咳咳】
【师父,你看你。。。。好些了没】
【去去去,坐回去!】
【坐在哪里不一样,师父吃这个。。。今时不同往日,师父可以敞开了喝。】
【唉,你如今真是长大了,要在以前,你这样低眉顺眼的样子一年还不得一见。】
【小时候不懂事,不知道怎么隐藏自己的不甘,总以为自己多闹几回,师父就能多看我两眼。】
【为师就是多看你一百眼,你也是为师的徒弟。】
【我也是最近才明白这个道理,可是师父,我们已经有了夫妻之实。】
【噗——】
【尊师,爱徒,师父若是喜欢这些称谓,我也不是不能配合,但你我既然已经有了夫妻之实,师父就不要妄想对我始乱终弃了,我有多记仇,又有多小气,师父不是最清楚的么。】
【我是不是应该对你感恩戴德。】
【我不指望你能有那良心,你以身相许好了。】
【你怎么不以身相许?】
【我早就以身相许了。】
【混蛋东西,武功没长进,嘴皮子倒是越发厉害!】
【师父你当年不就梦想着有朝一日能无所事事、锦衣玉食,如今我替你实现了,你怎么反倒骂我了。】
【我还有一个梦想,妻妾成群,儿孙满堂,你一起替我实现了吧。】
【只要是看过我的脸的,没有一个不夸我风华绝代的,坊间又都传说我在床上以一抵百,师父你有我一个,就如同坐拥三宫六院,比妻妾成群更有意思。至于儿孙满堂,若是以后生出来像你,相貌上定然让人生厌,若是生出来像我,性格上一定让人手痒。师父仔细想想,是不是儿孙都不想要了?】
【真是说不过你。。。。对了,既然我那么丑,你怎么又下的去嘴。】
【原来师父也知道自己面目。。。那师父怎么就想不明白,这天下,除了我,不会再有人想要你了。比起孤独终老,还是选我更好一点吧。】
【过分了啊,为师就算手脚都废了,也能把你揍的满地找牙。】
【。。。这么说,那晚,其实你也是愿意的。。对吧。】
对话没能继续下去,我即使捂着耳朵,也听见了砸东西的声音。
主子在我心里光辉的形象崩塌了一角,主子缠着他师父时候的样子,与我那年见过的地痞流氓几乎没什么区别。这个念头刚一起来,我就拧了自己两下,真是好日子过久了,都敢对主子说三道四的了!!混账混账。
第二次迷路,天降大雨,我不小心转到主子厢房后面。
我一样无意偷听,但两人说的话,还是伴随着雨声传进了我的耳朵里。
我听见主子问【师父,手脚会疼吗?】
【你呢,腿疼吗?】
【疼。】
【哼,娇气。】
【师父疼吗?】
【疼。】
【我给师父揉揉。】
【你啊。。。。。不顶嘴我还真不习惯。。。。】
【我只是被人刺了一刀,阴天下雨就这样疼,师父你浑身没一块好地方。。。都怪我,当初没有保护好你。】
【行了,你那连只鸡都抓不住的功夫。。】
【师父,14岁的事情你要说到什么时候?】
【说你一辈子,你有意见?】
【没有,师父,我可以叫你丑丑么,我看师叔们都这么叫。】
【你也知道只有你那些不懂事的师叔们才这么叫,你敢叫,我打断你的门牙。】
【那有谁叫过你阿影么?】
【这。。。倒没有,我师父师尊叫我,也都是点名道姓的叫我清影。】
【阿影。】
【反了你了。】
【阿影】
【你!唔。。。。】
我听到了不该听的,只觉得心惊肉跳,怕主子知道后割了我的耳朵所以不敢再往下听,怕自己站起来影子会落在窗子上所以也不敢站起来走人,我挣扎了一下,最终在大雨里爬着回到了自己的屋子。
第三次迷路,只碰见了主子的师父。
主子的师父不曾打骂我,也是个好人。
主子的师父朝我招手,让我过去【陪我喝一杯。】
我束手束脚坐在主子的师父的旁边,他手脚迟钝的给自己倒酒,那副笨模样实在让人看不出来他曾是江湖排行第一的剑客。
我自觉给他斟酒,他不说话,一杯接着一杯。
他跟主子不一样,喜怒哀乐全在脸上,我坐在他旁边,被他带的也有些悲伤。
他最后把酒倒了三杯在地上,我知道这三杯是敬给死人喝的。他是江湖人士,又是天下第一的剑客,想来杀过不少人。
大约是我的表情出卖了我,他笑吟吟的跟我说【韩冰是不是威胁你不让你在我面前说话的?】
我连忙摇头。
【我想问你三个问题,我问了以后,你也可以问我三个问题。】
我赶忙点头。
他问了,都是些跟主子有关的鸡毛蒜皮的小事,我说主子除了腿上那一处外其他应该也没什么伤,就是在京城的时候伤神,老是睡不着。
轮到我问他,我有些紧张,第一个问【你叫什么。】
【清影。】
我振作精神,问【你以前,真的是天下第一?】
【唉,排行榜这个东西,有水分的,天下第一应该是我小师妹。单论武功,我只能排第二。】
【那也很了不起啊。。。】我真心诚意的赞叹。
他看起来也很高兴,我一时得意,问了一个不该问的【那你一定杀过很多人了?】
他眼里那点光亮灭掉了,他摇摇头,说【我只杀过一个。】
他看上去很不愿提起这段往事,我知道自己说错了话,正后悔着,身后传来了主子的声音【你们在聊什么?】
我心惊肉跳的站起来,找个借口就赶紧溜了,溜了很远才敢回头看,我在很远的距离,看见主子就着那个人的手喝了一杯酒,然后顺势躺在了那人腿上。
看主子最近的精神头,主子的浅眠大概是治好了。
不知道那人跟主子说了什么,主子睁开眼,竟然笑出了声音。
我看着主子和他的师父,头一回觉得,如今这四海漂泊的生活确实比在京城里主子做丞相的时候好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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