奇谈

作者:白羊座张文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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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西门之新义街


      新义街是出八卦门朝南的第一条巷子,大观区玉琳路上,印象最深的当属梁家老屋。

      他们是回民,不卖水饺、汤团,另辟溪径随着季节改变,卖不同的熟食。

      夏天卖熟蚕豆,熟安豆,特点是,酥、软、烂、香、甜、滑,重阳卖糍粑,糍粑上面洒有黑芝麻屑,松泡泡的即香又粉,小吃还有炒白果、烤红薯、炒板栗,还长年卖煮红枣汤、煮莲子汤。

      今天的主角不是梁家老屋,是其中一名食客,八十五岁的杨太岁,与我在此结识,相谈甚欢。

      杨太岁不是本地人,是上海人,年轻时,是有祖业的世家少爷,后来天下变了,家道中落。跑石化做了半辈子技术员,现在最大的爱好是骑着小电驴满安庆乱跑。

      “小老弟,糍粑卡牙不?”杨太岁浑身干巴巴,活到这年纪,“珠圆玉润”不容易,再会保养,大病小病也不会少,每回他都随身带着枸杞、西洋参泡的茶杯,乐滋滋地谈养生和那过去的故事,“不如以前啦,现在的年轻人太心浮气躁。”

      “怎么看出心浮气躁?”我才三十四,对比之下也算年轻人。

      “面粉都买错了,还不是心浮气躁?”杨太岁露出不太完整的两排缺牙,“老头子实际,不会巧言令色。”

      “老哥说得极是。”我仔细闻了闻,确实是用错了。

      吃完糍粑 ,杨太岁会坐在专属位置上喝参茶,与我下棋,自称官子无敌,实际上水平很菜。

      这天,隔壁坐了一桌老阿姨,闲来无事唠家常。

      “我隔壁新来一女租户,三十五还没嫁人,我看是嫁不出去了。”这位七十有余的小脚老太信誓旦旦地说。

      “你这算啥,”另一位六十多岁,穿着广场舞必备服装 ,“我楼下的五十三了,一辈子没结婚。”

      “这位可不一样,”小脚老太很自信 ,拿廉价餐巾纸擦嘴,“她一米九八呢,依我看,肯定报少了。每天出门都撞头。”

      其余三人统一战线,“结不成了。要不,下回跳舞把她叫上?”

      我和杨太岁目送四人离开。

      “一米九八的女生,呵,老公得两米多,”我叹气道,“这身高连婚姻的路都走窄了。”

      杨太岁含着参片,也不看我,头往后仰,“身长三米的女人我都见过,一米九八,不值一提。”

      “别拿我开涮,这世上就没三米的人。”

      “是不是人,就不知道了,”杨太岁说话轻,抑扬顿挫,看他眼神清明,也无痴呆症,我无从判断真假,“想来也有二三十年,今天你不提身高,我都记不起这茬。”

      我起身,找老板要了个雅间 ,这个时间段,人不多,杨太岁和我都是熟客,脸皮也更厚,要了一壶菊花茶、一盘西瓜子就坐进去。

      “老哥你说详细点,”我兴趣大增,“这事发生在哪?”

      “二三十年前,我就在西门,”杨太岁回忆起往事 ,不禁动容,“离此地不远处有一块老小区,还没拆迁,人走了大半,遇上这事时,我不过五十来岁。”

      “还记得去年,我带胜利遛弯的地儿吗?”胜利是杨太岁养了近十年的老狗,“一大片空地,周围都是绿化带,成群的人在打太极、舞剑。”

      “现在是热闹,以前它是没有一条鱼的死塘,”杨太岁陷入沉思,“我还特意问过附近的老人,连从小就在此地生活的人都说,这死塘至少存在了千年以上,有荷花、有莲蓬、有水葫芦,也有地下水,可就是淤泥丛生,听说也有人打过疏通它的主意,最后都以失败告终,还死了几个人。”

      我唏嘘不已,“得有一千多平吧,我当时还奇怪,街道办这群孙子咋这么大方,肯拿这一大片土地为民谋福祉。是我错怪了。”

      “不止死人,”杨太岁眼中带光 ,突然变得有神,他激动地说,“只有像我活这么久的老东西才知道,那件事前后发生过许多回小地震,小到连报纸都不怎么报道,我刚好在那片地震带内。”

      我感慨道,“进击的巨人?”

      “那天晚上,我回来得晚,都凌晨一点了,路上车胎爆了,我推着一路往家赶,夜里风大,我浑身打哆嗦,直觉要下雨,走得更快了,然后,听见“轰”地一声,一阵接一阵,车也翻了,人也倒了。”

      “我从地上爬起来,寻找声音的方向,”杨太岁说话飘忽,仿佛现在说起来还心有余悸,“我当时仰躺在地上,风刮着树叶往空中飘,漫天飞舞着黄沙和落叶、垃圾,大地在震动,我被迷了两分钟眼,等抬起头,看到一个模糊的建筑物在移动,每走一步都会产生巨响。”

      “她走得好快,我现在说她三米,其实不止,毕竟年份太久,我也记不真切,”杨太岁咳嗽两声,喝了两口参茶,舒了一口气,“我没看清她的样子。”

      我满脸狐疑,“你怎么确定她是女人?”

      “她穿裙子啊,穿裙子都是女人。”

      “老哥,这我就要说你了,”我立即摆弄起为数不多的学识,幸灾乐祸道,“这个地球上的人,是从这一百多年才开始不穿“裙子”,从前就没裤子这一说,甚至内裤这概念也才兴起几十年,并不是自古就存在。脏汉臭唐鼻涕清,比它们更恶心的是西方。到现在还有民族是男子穿裙子。”

      杨太岁也不纠结,“看错就看错吧,性别不重要。”

      “你看到她往哪个方向了吗?”我十分好奇。

      “还能去哪,”杨太岁指着北边,“就是那片死塘。我觉得她一直生活在下面,以鱼虾为食。”

      我看向那个方向,有点小忧伤,“就算真的存在,也应该是死了吧。老哥,你说,她是什么?远古人类还是外星人?”

      杨太岁停顿片刻,咳嗽一声,“这不重要。你觉得是什么,就是什么。”

      对行将入土的人来说,对待一切事物都能云淡风轻。

      “你没上报?”

      杨太岁只是呵呵,“说出来,谁信?国家是信我还是专家?”

      我还想再说什么,杨太岁最后喝了一口参茶,笑道,“何必对所有事纠缠到底,神秘事物之所以吸引人就在于不知道答案。不知道最幸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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