灵魂伴侣

　　亚麻Cafe位于中新街的街尾，虽然地处繁华，却是个闹中取静的好地方。
　　设计师巧夺天工，将咖啡馆建在了半空中。碧绿的爬山虎攀援着四根立柱由下而上生长，密密麻麻地爬满了整栋建筑，绿茵满墙，犹如童话故事中的空中楼阁。这座咖啡馆也是情侣们的约会圣地。
　　而张郁更喜欢的是他家的100%阿拉比卡咖啡，口感细腻馥郁，质感柔滑。他们的芝士蛋糕也是一绝。还有黑森林慕斯和原味布丁。许景冬曾经也是这里的常客，真要说的话，是他先发掘了这家店。前几年，许景冬还没那么知名的时候，他俩常常来这里，一坐就是一下午。
　　他选了个靠窗的位置，窗外梧桐茂盛，落过雨后，尤为鲜嫩。
　　空气里氤氲着浓郁的咖啡香，轻缓低沉的嗓音萦绕在耳畔，仿佛回到了记忆里的旧时光，慵懒又舒适。刚刚忘了说，这家店的老板不止在装修和食物上坚持着高品质，在背景音的选择上也有他独到的品位，以小众怀旧有情调的西方歌曲居多。

　　“If I could save time in a bottle
　　如果我能将时光用瓶子珍藏
　　The first thing that I like to do
　　那我想做的事就只有一桩
　　Is to save everyday till eternity passes away
　　就是收藏这日日流金直到永恒消逝
　　Just to spend them with you
　　只为与你分享
　　If I could make days last forever
　　如果时光能够永驻
　　If words could make wishes come true
　　如果话语能令梦想成真
　　I'd save everyday like a treasure
　　我将如待珍宝般珍惜这时光
　　And then again I would spend them with you
　　只为再次与你分享 ”

　　一位红裙女孩闯入张郁视线，刚刚的阵雨打湿了她的衣衫，红裙的下摆溅了些泥点子，样子稍显狼狈。她落座在张郁对面，礼貌地和他打招呼：“您好，请问是张先生吗？我之前在网上和您联系过的。”
　　“你好。”张郁很惊喜，猜到了对方是位女性，但没想到是这样一位大美女。
　　女孩主动伸出手，和他相握：“我叫钱多多。不好意思，让您久等了。”
　　“没关系的。我也是刚到。你的头发...”张郁善意提醒她，头发在滴水，接着从兜里拿出随身备着的手帕递给她说：“不介意的话，用这个擦擦吧。”
　　女孩反应过来，忙接了手帕擦拭湿发，对自己这副窘相很不好意思：“谢谢！”
　　“这雨下得可真突然。”
　　“是啊。”
　　一时无言。
　　索性，服务生的出现打破了沉默。
　　“您需要些什么吗？”
　　女孩接过价目单，片刻后回答：“Emm....给我一杯美式，要冰的。其他不用了。谢谢！”
　　“这位先生呢？”
　　“？”
　　“我看您的杯子空了。需要续杯吗？”服务员问。
　　“哦，谢谢！百分百阿拉比卡！”
　　待服务员走后，女孩终于开门见山，“张先生，和我们在网上聊的一样，我想租您的房子。”
　　“我不是房东。”张郁耐心跟她说明情况：“另外，我已经找到室友了，他一时半会也不会搬走的。我今天答应来，就是想和你当面说清楚。”
　　没想到，女孩仍旧不依不饶地问他：“那麻烦您能给我房东的联系方式吗？”
　　张郁立刻拉起警戒线，板下脸说：“我和房东是签了长期租约的！任何一方违反规定都要支付巨额违约金！谁都赔不起！”
　　她连忙解释：“不不不！您别误会。我没什么不好的想法。我....”
　　“不是，我就纳闷了，你为什么非要租这房子？”
　　她像被问倒了，突然没了声音。
　　气氛似乎又回到了最初的尴尬。
　　背景音乐转换，烟嗓男歌手落幕，音箱里奏起了舒缓的钢琴伴奏，清澈的女声登场，轻轻吟唱着“人生如轻舟”的感喟。
　　“We are all rowing the boat of fate
　　我们都在命运之湖上荡舟划桨
　　The waves keep on coming and we can't escape
　　当波涛汹涌而至我们却无处逃离这孤航
　　But if we ever get lost on our way
　　但是假使我们迷失了方向
　　The waves would guide you through another day
　　这波浪又会指引我们再见第二天的朝阳”
　　歌声里，女孩的故事缓缓道来。
　　“我之前和您说的那位至亲，是我奶奶。”
　　“读初中的时候，我父亲获得了公派留学的机会，又因一些偶然留在了那里工作。我们全家便跟着他移民去了国外生活。本来想带着奶奶一块去的，但她觉得住不习惯，就一个人留在了国内。”
　　“后来奶奶去世，我们回国操办了后事，处置了房产。奶奶的骨灰也一并带回了美国。”
　　窗外突然“轰隆隆”的几阵雷声，乌云汇聚，一层层压过屋顶。刚刚才变晴的天，这么一会儿，又黑了脸。铜钱大的雨滴“叮叮当当”地砸在窗玻璃上。
　　“我奶奶是淹死的。”
　　出乎意料的发言，把张郁的思绪一下子拉回屋里。
　　“警察说，她被发现的时候脸朝下趴着。厕所的水龙头开着，水溢出来漫了整个房子。我们猜测，可能是她那天早上起床洗漱的时候，被什么东西绊了，又或许是突然不舒服，跌倒晕了过去。奶奶的尸身直到两天后，因为门缝里渗了水才被人发现。难以想象，奶奶当时经历了怎样的痛苦和挣扎。”
　　“这件事情对我父亲的打击很大。他觉得是自己亲手杀死了奶奶，扔一个年迈的老人独自待在国内，无疑就是谋杀。”女孩晃动吸管，碎冰块撞击着杯壁，发出清脆的响声。
　　“近几年，随着父亲年事渐高吧。每忆起往事总是唏嘘不已。他总说自己丢了根，好似水中摇曳的浮萍，即使枝叶再大，仍旧漂泊无依。我不想看着他总这么难受。就和我母亲商量，想先回国来看看，合适的时候，咱们一家人再搬回来。让我父亲把他的根再扎到祖国的泥土里，像老话说的那样＇落叶归根＇。”
　　“然后，我就想把奶奶之前住的老房子再买回来。”听到买房这两个字，张郁刚放下的那颗心又一下子吊到嗓子眼里！他竖起全身上下每一根汗毛，万分警惕地听她接下来说的话。
　　“我父亲一直挺后悔。奶奶死之后，他为了尽快逃离这个伤心地，冲动之下把充满回忆的老房子卖了。但是没想到..这两年咱们国家的房地产事业发展的这么好。哈哈...”女孩儿尴尬地笑笑，挺无奈地说：“看了下小区同户型的房价，我根本买不起。恐怕把我们家在美国的两套房子都卖了还不一定够...”
　　“万幸的是，我看到了您的租房启示。”她看着对面的张郁，满脸诚挚地说：“张先生！我是真的真的真的很想租您的房子！这屋子里真的有我们家很多美好的回忆。请您再考虑一下吧。把房子转租给我！”
　　外面的雨好像停了。人们纷纷收了伞，刚躲屋檐下躲雨的人也陆续走出来，街上又恢复了熙攘热闹的景象。落在窗户上的雨珠集聚成股，慢慢滑过玻璃，让眼前的视野模糊一片。
　　张郁盯着窗玻璃呆看了许久，好半晌才说话：“对不起。那是你的生活。而我要过我的日子。所以，很抱歉，我现在不能把房子转租给你。况且，我个人认为，就算我把房租给你们，也解决不了你们的问题。”
　　“没关系。”女孩的神情明显很失落，说的话却依旧落落大方：“没关系。我讲出来不是为了博取您的同情，让您为难。ＥＭＭ...只是...就是...说出来..”她的中文好像突然卡壳了，一时找不到合适形容词。
　　“只是，我从小的信条是：全力以赴！总觉得视讯或电话，这些隔着媒介的东西，不是太能传达我..渴望..的情绪。约您出来见面，只是想面对面，让您看到我绝对的诚意！做一次努力！”
　　女孩儿的美式表达，直白又坦诚，除去租房子这件事，张郁对她这个人还是很有好感的。
　　“我明白。”她低头呷了一口冰美式，嘴里尽是些苦味：“有些东西失去了就是失去了，找不回来的。我不应该强求。”
　　张郁看不爽她糟蹋自己的漂亮脸蛋，这样的脸上应该是挂着笑容的。他半开玩笑地说：“嗨！你这小丫头片子瞎装什么深沉啊！就是一间普通屋子，一个壳罢了。何必拘泥于这些。你们和你奶奶那些回忆才是最宝贵的别人永远都拿不走的东西！”
　　“我想你父亲也并不是执着于这间屋子这段根，更多的是他＇子欲养而亲不待＇的遗憾吧。”他像个过来人似的宽解她：“中国还有两句老话我想你也听过，叫＇有家人的地方就有根＇、＇一家人在一起才是家＇。”
　　女孩好像被点醒似的，笑着向张郁道谢：“谢谢您，张先生！其实我也懂，但...也许是等着有个人能劝我放弃吧。不过我以后不会再钻牛角尖了。”
　　然后，她挺抱歉地说：“不好意思。浪费您时间听我说了这么一大堆家庭琐事。”
　　“不过，我觉得您有一种特别神奇的让人说话的魔力，不知不觉我就都讲出来了。因为和您相处起来真的很舒服，我才能够这么地畅所欲言吧。”
　　“咳咳...”张郁被她突然的称赞弄得羞赧不已。他打起精神，坚定立场，任何糖衣炮弹都不能将他击垮：“即使你这么说，我也不会把房子租给你的。”
　　“噗嗤。”两人相视而笑。
　　告别了钱多多，张郁步行回了家。
　　雨后的天空，澄澈如海，云团仿若轻舟般划开“海面”，向着天之一方缓缓驶去。“海风”轻抚，很像是他记忆中淡淡的湿咸的味道。
　　他拿起手机，终于拨出了那个久违的号码。
　　“喂....”
　　“妈？”
　　........

　　玄关的鞋架上放着一双两礼拜没见的球鞋。
　　“许景冬？”张郁喊了一声。
　　无人应答。
　　他换了拖鞋，走进客厅，我们许大明星正侧卧在沙发上小憩。
　　“到底是有多爱这沙发！”依旧是边吐槽，边心软地去卧室拿毯子，余光瞥见茶几上，放着个亚麻Cafe标志的袋子。
　　“纽约芝士蛋糕。”沙发上那人的声音不知怎地，冰冷冷的，“我让于晓雯买的。”
　　张郁迈向房间的步子，随即变道跨去厨房拿餐盘。
　　自古希腊人发明了芝士蛋糕后，由罗马人将它从希腊传至整个欧洲。19世纪的欧洲移民们又将其带到了美洲，由此盛行于纽约，成为纽约市民最喜爱的甜品。而这其中以Lindy’s餐厅的芝士蛋糕最为出色，纽约市民更把此餐厅做出来的芝士蛋糕称作“纽约芝士蛋糕”。它的质感绵密细腻，入口即化。一口咬下去，浓郁的芝士香味充斥整个口腔。由于在制作过程中加入了酸奶油和柠檬汁，更加丰富了蛋糕的口感，带着微微的酸味，甜而不腻。据说亚麻Cafe的纽约芝士蛋糕，就是用了最地道的Lindy’s餐厅的配方，味道非常纯正。
　　张郁先切了一块小的装进盘子里，又切了块与之前对比超巨大的尺寸。
　　“我走的这几天，有什么事发生吗？”许景冬随口问他。
　　“没有吧。”他深度阅读理解了下许大明星的意思，多补充了一句:“反正我没接到找你的电话。”
　　他把装有小块蛋糕的餐盘递给许景冬。对方接过手时，看着他的眼神怪怪的。张郁以为是他对食物分配的不满意，便此地无银地解释：“芝士热量多高啊！做艺人的要保持身材！”随后，他叉起那块大的一口塞进嘴里。柔滑细腻的口感，果真“如云中漫步般轻柔曼妙”，早知道多买两杯他家的咖啡外卖回来搭配。
　　许景冬拿勺子搅动上面那层芝士，玩似的，迟迟不动嘴。见不得他这么“糟蹋”食物，张郁从那人盘子里挖走一大勺，气愤地指责他：“浪费可耻！”
　　“我问的是你，阿郁。”这次许景冬郑重地问了他一遍：“我想问你，你这两个礼拜过得怎么样？”
　　“我？就每天上班下班，吃喝拉撒。”
　　“哦！”张郁突然想到了什么，表情变得十分凝重地说：“有件事，我要帮你讲。”
　　“今天，我去见了个姑娘！”
　　许景冬握住勺子搅动的手指突然停顿了，紧张地悬浮在空中，不知所措。
　　“那女的骚扰了我好几天，非要约我见面，说要租我们这房子。见面之后，你猜她是谁？”
　　“谁？”对方有些焦急地问。
　　张郁揭晓答案：“她是咱们这房子第一代房主的孙女。就是传说中在屋里养小鬼的，变厉鬼的老太太！”
　　“我之前就觉得奇怪，怎么在这屋里只见着刘慧他俩，没见着老太太。原来她骨灰被家人带国外去了。你不知道，这里面还是一部八十集的家庭伦理剧.....”
　　张郁津津乐道着，而他身旁那位像是终于松了口气，将停在上空的勺子重新又落回了蛋糕上。
　　“...虽然那姑娘极力表示不会强人所难，打扰我们的生活。但是我不放心，我怕她卷土重来。”
　　张郁细极思恐，他抓着许景冬胳膊，很严肃地说：“万一让她找到房东，用高价引诱他！把我们赶走！或者想尽办法凑钱买回去。我们就真的无家可归了！”
　　他越想越可怕，“不行！！这种好地段的房子！这种百年难遇的租金！！我死都不会放手的！我跟你说，你我要时刻保持警惕！万一在小区里遇见个大波浪好身材又漂亮的陌生女人跟你搭讪！你注意着点！”
　　许景冬笑笑，不置可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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