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风同行

　　偷偷摸摸从后门出去，夜色正浓，月上枝头，清冷的月光洒在地面上映照出明亮的光辉。
　　我忍不住那最初梦中的情景，那时我刚被赵家赶出来，孤身一人行走在深山之中，心中不免畏惧那凶恶的土匪豺狼。正是那时听到公子的泠泠琴音，我才放下了心中始终绷着的一根弦。
　　一身白袍静坐于竹林中，晴空朗月，仿若嫡仙。
　　恐怕就是那时，我便踏入了他编织的柔软梦境。
　　叹了口气，我行至辽江边，随意的坐在一方木舟上。夜是很静谧，波光粼粼的辽江水十分清澈，偶尔江中小鱼调皮地吐出一个泡泡，便起了一圈涟漪波纹。遥见远处群山巍峨，深深的影子在夜色中如梦似幻。
　　一阵夜风扑面而来，我这才想起及腰的长发未做束起，随随便便的披在身后，任风轻抚，于是伸出手轻轻绾到胸前。
　　凝望着江岸，幽幽的，一座小亭中似乎有一人独坐。
　　我难掩心中的紧张，还是靠岸，向那处走去，那个影子若隐若现，始终看不清。
　　“寒蝉凄切，对长亭晚，骤雨初歇。都门帐饮无绪，留恋处，兰舟摧发。执手相看今宵酒醒何处杨柳岸、晚风残月。此去经年，应是良辰好景虚设。便纵有千种风情，更与何人说。”
　　是柳永的词。
　　我轻咳一声，走进小亭内，他见了我，好像早便知我会来，低头抚琴，我安静的坐在他旁边。
　　一手轻轻按着一侧，另一只手轻灵拨弄着，说实话，古琴的声音十分单调，可能是因为它本就是这种僵硬古老的声音，本来就是这种不取悦任何人的性子，调子倒有几分别样意味。
　　世子抬眼看我，又垂下眼。明明只是一个简单的眼神，却令我内心深湖泛起一阵涟漪。
　　这首曲子不甚耳熟，曲调质朴，我听了片刻，只觉得有一股忧伤的意味蔓延在弦上，凄然悲切一丝丝盘旋至心头，却又即刻变调，转而流转舒缓，宽阔苍凉。
　　我倒是想起一首诗里的“幽咽泉流冰下难”与“冰泉冷涩弦凝绝”，那时不懂什么琵琶声会有如此韵味，今日才深刻理解了，这至雅的古琴，也别有一份冰下清泉的意境。
　　随着琴音渐小，世子望着江水道：“你看深夜的辽江，远山的影子倒影下来随水波轻晃，不同于平日里波涛汹涌，奔腾翻滚的气势，如同进入睡梦之中，是不是格外迷人？”
　　我心说这人倒是喜欢的挺多，真是古人中的古人，爱江爱酒又爱弹琴，吹拉弹唱样样都会，不知道小时候经过了什么样的刻苦教育才成长成如今这副模样。
　　“确是，世子很喜欢辽江么？”
　　“自然，这座小亭是我前些日子命人建好的，只是还未起名，你看，叫什么好？”
　　这个问题抛给了我，我暗自腹诽着：我也不是什么文化人，哪能跟这些古代人比较。呵呵一笑道：“呃，就叫望江亭吧，简简单单的，挺好。”
　　他说：“本来就是为了望江而建，望江亭，也好。”
　　突然想到这亭子是人家建给自己玩的，那我和阿珏三番四次打扰，他会不会不悦呢？
　　后者似乎没想过这个问题，却是一副很愉快的样子，又弹奏了一曲《暮雨潇潇》。
　　这时天倒是很应景的又下起了小雨。
　　我听着这场贵族私人古琴音乐会，先前倒是图新鲜，听的兴致盎然，渐渐的夜更深，打了个哈欠，还是不由得犯困，眨了眨眼睛，强打精神，死撑着自己不睡过去。
　　“是否困倦？”世子注意到我的小动作，脱下自己的外套披在我肩上，似乎还带着他微弱的温度与气息，我偷偷裹紧了一些，道：“世子不困吗？”
　　他摇摇头，低声轻道：“近日南疆战事难平，我明日便要启程南下，怕是有段日子不能见面了。”
　　“不能见谁？”我疑惑地发问。
　　他盯着我，目光亦然清冷：“无事，有缘自会相见。”
　　我不明就里，默默垂眸。难道要我猜猜是哪家的贵族千金么？我看着布满星辰斑斓的夜空，眼睛有些涩了。
　　他轻咳一声，只穿了一件单衣，身体略显单薄，夜深风大，我担心他受风寒，犹豫着把外套还给他，他却拒绝了：“你穿好，不要生病。”
　　“好。”我只得又重新穿上。
　　在艰涩低沉的古琴声中，我缓缓睡去。
　　醒来时，天空已冒出鱼肚白，淡淡的日光由江的尽头那边冒出半张脸，已不是那么冷了，世子坐在我旁边的柱子便，眼睛轻闭。好像睡着了。
　　我把他的衣服披在他身上，才感觉到他身体很冷，俊朗的五官此刻安静平淡，嘴唇有些泛白，都怪我，让他受了一夜的风，若是感冒可如何是好。
　　我轻手轻脚的靠过去，把他的手轻轻抬起来，放进我的两个手心里握着，以自己温热的温度温暖他的手。
　　心里忍不住有些微可笑的喜悦，说不上是什么样的感情。
　　世子手背很白，也很冰，手指纤长漂亮，和我的手比起来，我的简直是猪蹄，我默默看着他的手，骨节分明，略微有些弹琴多年而生的茧，忍不住捏了捏，真奇怪，明明手这么瘦长，居然捏起来还是柔软的触感。
　　再看他的脸，和曹如风的脸简直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剑眉如龙表，只是微微蹙起，如清烟般惆怅。眼睛轻轻闭着，你很容易就可以想起，它睁开的样子，定是朝阳中的晨露般清澈，夜空中皎洁的上弦月般明亮。
　　眼底略微有些淡黑，我忍不住失笑，古人也有黑眼圈么。不对，古人不是人么，当然是有黑眼圈的。
　　我一夜也没怎么睡，熊猫眼怕是更严重。更何况我姿色平平，脸色怕是决没有他这睡颜般动人的。
　　想到这，看到他眼睫一抖，我连忙放开他的手，假装看江边的日出。
　　世子睁开眼，嘴角含笑，并没有奇怪手为何被我慌乱丢开，而是穿好外套起身道：“回去吧，我送你。”
　　“哦，好。”我避开他的眼神，帮他把古琴收起来。
　　想到他今日便启程南下，我心中不由有一丝烦闷，看着他的侧脸，忍不住冒出一种舍不得的情绪，他还没有走，我便开始不愿他走了么？我感觉自己的身体都空荡荡的，仿佛要不受控制的跟着他一起飘走一样。
　　他把我送到了离府不大远的地方便道了告辞，我看见他的背影慢慢消失，直到不见，这才从后门进去。天还早。这时府中的伙计杂役们也才刚刚起床，我偷偷摸回房间，翠玉还在等着我，问道：“小姐可算是回来了，一个人出去，奴婢总是怕不安全。”
　　我笑道：“这有什么，我是和……”话头堪堪止住，我捂住嘴巴左看看又看看，翠玉撑着下巴好奇到：“是和……？？？”
　　“没什么。”心里倒有一种偷偷摸摸的感觉，怕被任何人发现我是和世子殿下共度了一夜，虽然什么事都没发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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