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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相宜
次日上朝,和珅纪晓岚各顶着一对儿黑眼圈:和大人是一宿没睡熬的,纪晓岚是被一宿没睡之人殴的。
乾隆见他身形有些打晃,吩咐陈尽忠赐坐。朝堂上没有大臣与皇帝一同落座的先例,但又有谁人不知皇上待和大人格外不同些,早已见怪不怪。
陈尽忠吭哧吭哧端了个红木软椅给和珅,待回到金銮殿皇上身边时连一脑门子汗都来不及揩掉,旋高唱道,“有本启奏,无事退朝——”
刘墉持节出列,“臣有本奏。”
乾隆道,“准奏。”
“今晨伊犁将军汪广琦发书函回京,称边境起义暴民已尽数被镇压,总计四万三千七百人,斩杀以屠岸英、苏鎚为首的头领十二人,拒不服从者三百余人。剩余以尹壮图为首等人押解回京,入大理寺听候发落,不日将抵达京畿。”
乾隆点点头,“汪将军此次镇压暴民劳苦功高,待班师回朝,朕重重有赏。”
“圣上英明。”刘墉道。
“还有一件喜事要说与众爱卿听。”乾隆把头转向和珅方向,和大人正心不在焉地抠椅子上的一块兽皮,猛然看见皇上正盯着自己看,还以为退朝了,例行公事跪下高呼,“恭送皇上,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
顿时身后响起一片抽冷气的声音,同僚们心中高呼不妙,恨不能冲上去把乾隆耳朵捂上,政敌们心里大喝过瘾,一个一个抱着膀子冷眼看好戏。
还不待金殿一众人反应过来,和珅兀自站起,飘飘忽忽往外走,路过脸色铁青的纪晓岚时还习惯性地赏其一杵——纪晓岚老脸泛青,几乎幻化为纪晓青。
“咳……”乾隆目送和珅出了金殿,干咳一声,又把头转向目瞪口呆的刘罗锅,“刘爱卿刚才所奏何事,朕没听清,烦请刘爱卿再奏一遍与朕听。”
刘墉整个人都不好了,颤颤巍巍抬手指向外面,“皇……皇上,右相他……”
乾隆目光一凛,刀锋一般扫视大殿一周,“方才有人出去了么?!”
群臣眼观鼻鼻观心,极其统一地摇头,“没有!”
“嗯……”乾隆微微颔首,“右相日日操劳,为朕分忧,劳心劳神,今日称病未上朝,有劳纪爱卿今日下了朝替朕送些补品到丞相府去罢。”
纪晓岚道,“臣领旨。”
刘墉心中大为激愤,皇帝如此宠信佞臣,奸佞误国,国之将亡矣,大清将亡矣!于是他别过头狠狠咬了咬牙,把刚才启奏过一遍的暴民押解回京重新启奏了一遍。
皇帝听完点点头“汪将军此次镇压暴民劳苦功高,等他班师回朝,朕重重有赏。”
刘墉“……”
“……皇上英明。”
刘墉一个白眼差点翻死过去,只能陪着乾隆继续演下去。
乾隆:“对了,朕还有一桩喜事要说与众爱卿听听——”
来了,来了,终于来了,群臣一大早听了一遍车轱辘话早已饥肠辘辘,这会儿听到了重点,勉强打起精神支棱起耳朵。
“右相和珅的公子丰绅殷德如今也十五了,那孩子俊俏讨喜,颇有乃父之风,朕十分喜爱,有心留他为皇室效力,决议将十公主固伦和孝下嫁于他。”
此言一出,大殿上又是一片哗然,刘墉第一个失态,扑通一声跪下道,“兹事体大,请皇上三思而后行!”
“臣附议。”
“臣也附议。”
左相一派‘扑通’‘扑通’跪下好几个,连连附议。
乾隆冷冷瞧着黑压压跪了一片的人,“这是朕的家务事,众位爱卿也要掺和么?”
“十公主年幼,”刘墉后背更佝偻了几分,“皇上刚刚立储,国本未稳,如今便谈下嫁之事,是否会让天下人笑话皇室子嗣凋零,又是否会让百姓以为皇上想以一位公主拉拢权臣……”
“放肆!”
不过只是寻常嫁公主而已,不知怎么就牵扯上皇嗣凋零和拉拢权臣了,乾隆怒不可遏。
“朕的决定何时轮到旁人来评头论足!”
“臣不敢。”刘墉嘴上说不敢,面上却十足十淡定自若,“老臣忠心天地可表,皆是为了大清社稷着想,皇上若怀疑臣心怀不轨,臣今日便是血溅盘龙柱也不足惜!”
说罢便把官帽一摘,脖子一梗,转头便要往大殿上的盘龙柱撞去,左相一派连忙阻挡,朝堂上登时乱成一锅粥。
刘墉动不动就来这一出,近些年来他撞柱子简直比皇太后戕害嫔妃还勤快,两句话说不来就要血溅盘龙柱,乾隆简直被他逼得快吐血,真恨不得叫他那些个幕僚谁也别拦着,就让他一头撞死了清净,可偏偏他还是自己母家舅舅,太后老佛爷的亲哥哥,怎么也动他不得。
乾隆看着这一出闹剧,用手指松松眉心,心里暗暗庆幸和珅先走了,不然平白看了这么一遭也不够闹心的。半晌才开口道,“行了!为这么点儿事也至于。”
刘墉听他有松动迹象,这才脸红脖子粗地挣开阻拦之人,梗着脖子跪下来看乾隆有何话讲。
“舅舅考虑的有理,公主确实年幼,此时出嫁难免思念母亲,冲撞了婆家也是不好。”乾隆避重就轻,继续道,“既然年幼,那不妨再留两年,待到碧玉之年再嫁,如今便先着礼部拟旨,把亲事定下来罢。”
皇帝连舅舅二字都抬出来了,刘墉自然要卖他这个面子,只能闭口不言,吃了一肚子哑巴亏,盘算着等太后归宁再从长计议。
乾隆见众臣没有异议,便道,“闹也闹够了,退朝罢。”
陈尽忠半瞌着眼,“退朝——”
纪晓岚下了朝就屁颠儿屁颠儿地奔相府来了,和珅整个人还是老神在在,一副遁出三世外不在五行中的模样。听纪晓岚添油加醋地把刘墉吃瘪的全过程絮叨了一遍,也没见他有什么表示。纪胖子好奇,和珅平日里听说刘墉放屁闪着腰都得幸灾乐祸半天,今儿这是怎么了?凑近一看——嘿!赶情儿坐着就睡着了。
纪晓岚撇撇嘴,顺走了他府里一个浇花儿丫头。
比起前朝的混乱局面,后宫里也不轻松,太后老佛爷面色阴得能滴出铁水来,冷眼望着座下战战兢兢跪着的人。
“你说他叫人救走了?”刘嫔心急如焚地问道,“可曾看清是什么人了么?”
“回娘娘话,”跪着的人头压得极低,唯唯诺诺道,“天太黑,未能看清,只知道是个少年,隐约看到相貌很端正。”
“那有没有什么特征?”
“这……这……若是能再看见,奴才一定能认得出。”
“说的废话!”刘嫔气急了,猛地从座位上弹起来,花盆底儿一脚踹在那人身上,觉得不解气又狠狠补了几脚,“要你有何用!不如拖出去喂狗!”
“娘娘饶命,奴才看冷宫里那人被打得脱了人形,估计就算是得高人相救,后半辈子也都是个半残之人了,碍不得事。”
刘嫔不听他这些个强辩之词,边踹边叫,“残废了又如何,不也还没死么!不是死人就有机会东山再起,不是死人本宫如何能放心!”
“行了。”太后听得心烦,抬手制止道,“如今木已成舟,你就是打死他也于事无补。”
刘嫔六神无主,“这可怎么办,那人叫外人给救走了,万一是个有来头的,来日拿住把柄,再回过头来对付我们可怎么办?”
太后瞪了她一眼,骂道,“说你蠢你还真争气!”
“你若是他,好不容易逃出宫了,还能回来么?再说了,他说到底不过是个十七八岁的娃娃,能成什么气候?又不知道是谁要杀他,拿住甚把柄!估计到现在还以为他那短命的娘是横死呢!”
刘嫔听罢略略安心,连声附和,“对,对,是这么个理儿,姑母思虑周详,臣妾自愧不如。”
“嗯——”太后心中也安定了不少,转头对伏在地上的刘必显道,“如今冷宫里没有需要你盯着的人了,哀家瞧你还算机灵,便去殿前当个三等侍卫,听候差遣吧。”
刘必显把头埋得更低,诺诺应道,“是。”
时光飞逝,如此过了一个月,永琰的伤养的七七八八,毒性尽数退去,皮外伤结的痂也快落尽了。润之每日与他同食同寝,怕他没意思,又把厨房后院的小雪沙豹接过来养在自己院落里。
说来也奇怪,那小家伙从小养在府里,除了没见过后厅女眷以外,对谁都摇头晃脑亲昵的很,唯独看见永琰却突然转了性子,身上的毛尽数呲起来,口中发出警告似的“呜呜”声。
“猢!”永琰手掌张开,在空中虚做了个捏死的动作。
润之第一次看见一人一豹对峙的场面可吓掉了魂,赶紧冲过去挡在他面前,永琰倒不甚在意,只道,“或许它知道是我杀了它娘吧。”
“不会,”润之把炸了毛的小东西抱到大腿上,扒开它的嘴,“或许是最近正在换牙的缘故,小崽子总不喜欢亲近人。”
说是不亲近人,小家伙在润之腿上却说不出的驯服乖顺,大猫一样整个蜷缩起来,费力地张着嘴任由润之戳自己腮帮子。
“喏,就是这颗牙,”润之用手指头伸进去微微碰了碰,有些活动,笑着说,“其他的都掉了,被它自己偷着埋起来,管家一通好找才挖出来。一共三十五颗,有三颗被虫蛀了,就差这一颗要掉不掉的,可把它急坏喽~”
他说这话的时候,语气软软的像是在哄个小孩子,那小豹子更加依恋地用脑袋蹭他的手,用粗糙的舌头舔他的脸,就差喵喵叫两声了。
润之按住它的头,“儿子,不许胡闹。”
“你叫它儿子?”永琰问。
“嗯……”润之挠挠它下巴,“我随便叫的,你若觉得不好,就改。”
“很好。”
永琰站得远,却又忍不住因为那人的笑脸而荡漾起笑意来,他隐隐感觉到自润之将自己救回的那个晚上以后,两个人的关系似乎变得有些微妙,可到底哪里不同,他又实在分辨不清。
把儿子放下站起身来,小家伙马上凑上来继续蹭润之的腿,润之拍拍它脑袋,笑道,“好了别闹了,跟方先生去吃肉吧,听说小厨房今天做了烤鹌鹑呢。”
“唔!”
烤鹌鹑!小雪沙豹蓝盈盈的眼珠子乍然一亮,摇头晃脑地找方儒生去了。
“一听吃的就撒欢儿,坏东西!”润之走过去握住永琰的手,“这些日子在家憋坏了,汝传他们也不来找我玩,我们也走吧。”
“嗯。”永琰应了一声。
“你都不问问去哪儿么?”
“?”
为什么要问,永琰不明所以。
润之见他愣愣的模样,心中更喜欢的不得了,目光在那人脸上逡巡了一番,最后落在紧抿着的嘴唇上。思及那触感,猛然拨动记忆深处某一根弦,他脸上乍然一红,猛地松开了永琰的手。
永琰只觉得手背一空,方才被握着的地方还残留着温热,一会儿也会被风吹走。
他把手缩进袖子里,眼色黯淡了下去。
“走,走吧。”润之转身朝前走去。
两人换好衣服出门,十里集今日却十分冷清,连卖话本的郝叟都没出摊子。
润之带着永琰先到常青堂找郝大夫把了脉,随后到聚鲜楼吃了招牌菜,又到桃花斋打雅间儿听了一出花鼓戏,怪就怪在今日处处人都少,本来要唱的《大闹天宫》都临时换成《从军行》了,润之心里纳闷儿,便招了个跑堂的来问。
“您还不知道呐,”跑堂儿眼瞪得溜圆,“县衙今儿个打官司呢,人都看热闹去拉。”
“打官司?”润之疑惑。
“是了,打官司。咱这京城重地、天子脚下,算起来也得有个三年五载的没出什么大案子了,这不——连个偷牛的芝麻小案也要开堂审理。”
润之听罢笑道,“合着你还盼着出个大案子呢?”
“可不敢可不敢,公子别拿小的取笑了。”跑堂赔笑,“世道太平是我们这些小老百姓的福气,谁能盼着出乱子呢。”
润之从钱袋里抠出块银子打赏他,跑堂千恩万谢地接下退了。
“天色还早,咱们也去凑个热闹,看看这偷牛的官司如何?”
永琰不动声色把自己的手挪到润之手边,待他握住,才应了一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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