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向着光

　　时笙睁开眼，又瞬间闭上。
　　又睁开，还是那人白皙的下巴。
　　时笙愣了愣，浑身僵硬，自己竟然爬上了他的床，还枕着那人的胳膊，缩在那人的怀里。
　　那人的另一只环在自己腰上。
　　时笙脸色彤红，目光闪烁，怎么这时候恢复视力。
　　她很清楚地看见了那人的睡颜，睫毛很长，眼尾略弯，有着卧蚕，鼻子高挺，嘴唇轻抿。
　　一副牲畜无害的样子。
　　时笙咽了咽口水，一动，那人就闷吭一声，时笙吓的不敢动了，她想起那人身上还有伤，她抬起了手，慢慢地将指尖放在他的天突穴上，很认真地给他输幻力，眼睛哪都不敢瞟，所以她没有看见那人已经睁开了眼。
　　时笙皱着眉，怎么就爬上床了...时笙一直在输幻力，眼皮越来越沉。
　　秦逸明看着近在咫尺的睡颜，她眼下的青色已经很重了。
　　他轻轻地用力，时笙原本退出的身子又滚了进来，紧紧贴着他的胸膛，秦逸明才满意地闭上了眼。
　　时笙再醒来的时候，那人已经不在了，不在了好啊，少了那份尴尬，少了那份羞涩。
　　时笙头有点沉，她怀疑萧一下的药是不是太重了。
　　萧一，想到萧一，就，心痛，时笙面无表情地揉了揉自己的肩膀，坐了起来，她下了床，眼见地发现桌上竟然有木梳和铜镜，时笙拿起了镜子，看了一眼自己，脸色惨白，眼睛红肿，还沾了很多灰，头发凌乱，脏兮兮的，很淡定地放下了镜子。
　　时笙拍了拍脸，今天她还要去后山，找，师傅的遗体。
　　她深呼一口气，压下心中的痛意。
　　她拿梳子将头发梳了梳，又拿黑绳捆在了脑后，然后推门走出去。
　　她想起之前问过小六：“小六，你觉得什么是温暖？”
　　当时小六是怎么回答的，他目光悠远，很平静地说：“温暖，我从来没有感觉到过，所以，我不知道。”
　　现在她想，这应该就是温暖。
　　那人站在角落里，手里端着碗，不慌不乱地将面盛出来，他背对着光，时笙看着他的背影，半响，才走出去洗脸。
　　时笙眼睛弯弯地看着他，仿佛忘了之前的尴尬，不知道自己是从他床上醒来的：“你伤好了？”
　　那人凉凉地看了她一眼，摇了摇头。
　　时笙低头吃面，吃得鼻子冒汗，过了一会：“我等会就走。”
　　那人正好放了筷子，“啪嗒”一声。
　　时笙吓的一抖，她记得这人吃饭一点声音都不会发出来的。
　　他纯黑的眼睛看着时笙，给时笙了无形的压力。
　　时笙擦了擦鼻尖上的汗，笑了笑，轻声说：“我去领我师傅的遗体”
　　过了很久，这是时笙第一次听见他的声音。
　　有点低哑，她愣了愣，看着他的嘴一张一合。
　　“是么？那我陪你去。”
　　他眉眼温柔。
　　时笙很久才回过神来，不知道该回答什么，她皱眉，想，师傅之前那么多年，一直从隧道穿进穿出的来这里，一定是认识他的。
　　时笙不知道该说什么，低头吸了口面，原来他真不是哑巴。
　　那人低垂着眼，嘴里擒着淡淡的笑意，他抬头看着时笙的眼，那弯弯的眼，那自己记了多年的眼：“我叫秦逸明。”
　　时笙没想到他还会再开口，擦了擦自己的鼻尖：“我叫时笙。”
　　等时笙走在秦逸明的后面的时候，还是有点恍惚，他真的会讲话。
　　隧道不怎么长，就是黑漆马虎的一点光线都没有，时笙被绊了一下，踉踉跄跄地撞了秦逸明的背上。
　　秦逸明轻叹一声，伸手握住了时笙的手。
　　时笙僵了僵，挣扎了一下未果。
　　时笙从梳妆台下钻出来，看了一下凌乱的房间，眼色有点冷，从抽屉中找出一块白布。
　　她注意到现在没人，说：“从这里走。”她指着窗户。
　　时笙和秦逸明一前一后，一深一浅地，走在湿泞地后山上，时笙眼睛有点红，脑袋里一直回响着小六的话，师傅..没埋葬...门主..把他..丢在了后山上。
　　时笙猩红着眼，好一个门主，狼心狗肺的东西。
　　时笙扶着一枝枯树，她揉了揉眼睛。
　　秦逸明一直不紧不慢地跟在她后面，看了眼她有点红的眼睛，抿了抿嘴。
　　时笙站着很久没动，她抖着身子蹲下来，师傅最爱穿白衣服了，他说这样显得年轻潇洒，师傅最喜欢在手腕上带各种各样的佛珠，可他根本不信佛，他说这样像个好人。
　　时笙一声不吭地流着泪，她摸了把脸，看着土里的白袖子，对不起，师傅，我来晚了。
　　她低着头，肩膀一抽一抽地，两个月，师傅已为白骨，那袖子出露着手骨，土里夹杂着佛珠。
　　秦逸明蹲在她旁边，老头，你死得一点也不好看啊，他眼睛湿润，桃花眼没了色彩，他伸手拍了拍时笙颤抖的背脊，有些温柔，有些心疼：“别哭了。”
　　时笙的碎发搭在眼皮上，蜷着拳头，一动不动了好久。
　　她想起两个月前师傅说：“小笙啊，师傅得出去一趟。”
　　“去多久？危险么？”
　　师傅有些心虚，躲闪着：“不久，就一会会，一点也不危险。”这么蹩脚的谎。
　　“能不能不去？”
　　师傅揉了揉时笙的脑袋：“师傅跟你保证，师傅绝对不会死。师傅这么风流倜傥，玉树凌风，怎么能英年早逝呢。”
　　时笙不知道师傅去哪里，却也没拦着他。
　　不久后，就是她听见师傅的死讯，看见萧一拉着时苍苍的手，坐上了掌门的位置，小六拖着她说姑娘你快走，她莫名其妙地被追杀了一个月，打打杀杀，躲躲藏藏，最后没了幻力，躲不掉时苍苍的毒手，时苍苍说师傅是萧一杀的，小六说，姑娘，我对不起你。萧一说，你是不是在怪我？
　　时笙呼出了一口气，从腰间掏出一块叠的整整齐齐的大白布，站了起来，头有些晕，时笙又摸了一把脸，一手泪水，她嗤笑一声，将布铺在师傅的白骨上，她想：师傅，我带你走。
　　没等时笙弯腰，蹲在地上的秦逸明就已经小心翼翼地将零零碎碎的白骨，用白布包了起来，时笙望着他有些红的眼睛，望进他纯黑的眸子里，轻声说：“谢谢。”
　　秦逸明笑了笑，脸色苍白：“应该的。”
　　时笙又从地上捡了几颗佛珠，攒在手里。
　　时笙心神不宁地走在隧道里，心中涩意久久退不去，身后传来闷吭声，时笙转头，黑暗中，她看不见秦逸明的脸，只有一个大致的轮廓，他双手抱着白布。
　　时笙揉了揉眼睛，伸手拉着秦逸明的胳膊，没有用多大的劲，只是带着他的方向。
　　秦逸明选了块风水好的地，找了个铲子，一声不吭地挖出一个坑，他将白骨放了进去，一点一点地往里面铲土，他声音有些低沉：“老头，走好。”
　　时笙找了块够方够正够大的石板块。
　　秦逸明看了一眼她的手，指甲缝里全是土，很多地方蹭破了皮，又是血渍又是泥块。
　　时笙跪在地上，从腰中掏出匕首，认真地在石块上刻字，本来想刻弟子时笙的，可想起师傅生前天天和那些门主，吹胡子瞪眼的，说：“这是我孙女，怎么样，漂亮吧。”满脸骄傲地夸着：“我孙女可漂亮了，武功也好！”
　　她抿了抿嘴，握着刀柄，刻着“宣光门门主时老之墓 孙女时笙 ”没有生卒年月，她看了眼在埋土的秦逸明。
　　秦逸明感知到她的视线，拿袖子擦了擦汗，走过来，在她旁边蹲下，拿过匕首，一笔一划，清隽有力，笔力苍劲：“孙子秦逸明”
　　时笙问：“你真是师傅孙子？”
　　秦逸明目光深邃地看着她：“应该算是吧，你师父照顾了我几年。”
　　时笙哦了一声，深深吸了口气。
　　秦逸明很快地就把石板立在了坟前。
　　时笙想起了很多事，眨眨眼，又流下泪来，她端端正正地跪在碑前，用力地磕了个头。
　　秦逸明站在她身后，目光内敛。
　　时笙站了起来，抬手擦了擦前额，她看着秦逸明，他，虽然五官看起来俊美温润，但那双纯黑的眼眸里掩藏了所有的情绪。
　　她说：“我不能呆在这了，今晚我就走。”
　　秦逸明脸上没什么表情：“那我陪你一起走。”
　　时笙一脸你在说什么的表情：“.......”
　　秦逸明眼角眉梢透露着他的愉悦，淡淡道：“我答应过你的师傅要照顾你。”
　　时笙奇怪地看了他一眼，心中有些异样，没说话，回宣光门，是件很危险的事。
　　等秦逸明回了木屋，时笙才走到河边去洗了个手，洗了把脸。
　　时笙看着自己残破的手，皱皱眉，怎么这么弱。
　　时笙一走进木屋，就听见秦逸明说：“过来。”
　　时笙走过去，在他旁边坐下，她还是不能接受秦逸明不是个哑巴，以前他哑，一直是时笙没话找话，不觉得尴尬，现在他不哑，时笙又觉得尴尬，莫名其妙的感觉。
　　时笙挑眉：“有事？”看你一脸很慎重的表情。
　　秦逸明低头拉过她的手，看着这手，白皙，纤细，拿着药瓶，仔细地上药。
　　时笙又是很奇怪地望了他一眼，看着他低垂的睫毛，没说话，她想说，她没那么金贵。
　　秦逸明的手轻轻地握着她，这个突然而来的温暖，让她身体僵了僵。、
　　她没话找话：“你为什么会讲话？”
　　秦逸明笑了笑：“我为什么不会讲话？”
　　这一反问噎得时笙不知道该说什么。
　　“我只是在保身，那时候，我还不确定你是不是时笙。”还不确定自己对你是什么感觉。
　　时笙说：“我师父为什么要照顾你？”
　　秦逸明，沉默了一会，看着她的手，一时不动了。
　　他捏了捏时笙的手指：“可能因为我长得俊。”
　　时笙：“....”
　　他抬眼，看着时笙：“难道不是么？”
　　时笙被他看得脸红，破功笑了出来，眼睛弯弯的说是，这是她这几天唯一一次真心的笑。
　　秦逸明看着她的笑颜，暗了暗眸子，有点想吻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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