狐契

　　入夜，风急。听风阁，连仲青办公的地方。

　　白苏叩响了房门。他的头发被风吹的有些凌乱，一如他此刻的心情。

　　“师父，我是白苏。”

　　“进来吧。”连仲青的声音从门后传来。

　　白苏推门而进。大门正对一张紫檀灵芝纹的太师椅，座下是四张两两相对的牡丹纹靠背椅。相邻两把靠背椅之间有一张牡丹纹的长腿方形茶桌。大厅和里屋之间，隔着一架墨竹屏风。白苏见连仲青正在书案上写些什么，便恭敬地退到一边等候。

　　连仲青写完，又细细地复看了一遍，才把信笺折叠好，压在了镇纸下方。

　　连仲青站起身，走至白苏身边，说道：“我早知你会来，便在此等你。”说完，他坐上太师椅，并让白苏入座。

　　“既然师父知道我是为何事，可否给弟子解惑。”白苏并未吃惊，接口道。

　　“一为契约灵，二为连拾音。”连仲青说。

　　“师父，所以你早就知道我没有契约灵？”虽是问句，但白苏已然确定。

　　“二十年前，我在山下遇到你。当时你身受重伤，虽是六七岁孩童的模样，但我一眼便知你已有上百年的修行，而你身上的伤，应该是天劫留下的。”

　　“师父既然就看穿了，为何还要带我回豫琉。”白苏问道。

　　“我视此为你我二人的缘法，便带你回了豫琉。你虽为妖族之人，然修行本是一脉相承。你会出现在我豫琉境内，恐怕也是希望可以有修行突破之法。”

　　“这二十年，你刻苦修炼，领悟力也高，照理来说早该飞升了。据我所知，你又经历了三次天劫，却都以失败告终。”

　　“我用窥天镜探查了一下，才发现你的魂魄有损。”连仲青不动声色地叹了口气。
　　此话一出，白苏面露惊讶之色。

　　“魂魄有损不外乎两个可能，一是神魔所损。可是，五百年前神魔大战后，昆仑虚坍塌，神界魔界都销声匿迹了。你不过百余岁的年纪，神魔损伤的可能不大。”

　　“这第二个可能……”连仲青突然沉吟起来。

　　“这第二个可能是什么？”白苏有些焦急。

　　“神魂离体。”连仲青皱起了眉头，“神魂离体的过程中若是遭遇打击，或者神魂附到他人的身上，又不为宿体容纳，便会消损魂魄。”

　　“这不可能，我自幼生长于青丘，有完整的记忆，也有儿时的玩伴。”白苏说，心里却多了分不确信起来。

　　“这世间之事，岂是那般轻易堪透的。今日大家深信不疑的东西，明日可能就被证实是假的。今日之玄妙，明日之平常。这魂魄之事，恐怕只能靠你自己去参透了。”

　　“多谢师父。”白苏内心激荡。这短短四字，被赋予了深刻的感情。

　　“你我二十年的师徒情分，就不必言谢了。”连仲青也是感慨万千。

　　“可是，关于连拾音得事情，我还是不得不说。”连仲青迟疑了一下，还是决定把心中疑虑吐了出来。

　　“仙剑大会，第三场已经进行有月余了。肖卿珏、宋子书、廖云兰、楚凌风还有连拾音，他们五人被禁制了记忆和法术去人间历练。我知道这期间你常常化作狐身去凡间看她，只是他们是在修行，我不希望你前去打扰。”连仲青严肃地说道。

　　“什么都瞒不过师父。”

　　白苏以为自己行事小心，每次都是完成了师父安排的事情再去人间偷偷地看上她两眼。他从来不曾想过能瞒住连仲青，只是没想到原来一早就被发现了。只是，他心中也尚有疑虑，不得不说。

　　“仙剑比试，出赛成员，谁能最终下界，这些是否都是师父精心安排的。”

　　“这些都是天定，轮不到我来安排。”连仲青回答，表情没有丝毫的不妥。

　　“那这些是否都在师父的掌握之中，”白苏追问，“师父到底想要做些什么？”

　　还未等连仲青开口，白苏又说道：“和小师妹一同下界之人，都是与她有因缘之人，师父到底想做什么？”他站了起来，重复了自己的疑问。

　　“你既然问了，那我便告诉你吧。这是连拾音的劫数，此时若不帮她度过，她日后必然需要承受高于此时千万倍的后果。”连仲青也站了起来，与白苏平视。

　　“既是天定，又何须你们出手促成。”白苏眉头紧皱。

　　“那便是一个父亲能做的能力范畴内的掌控啊。”连仲青叹了口气。他低垂着眉毛，此刻的他放下掌门的身段，更像是一个爱护子女的父亲。

　　“为何不可是我。”白苏沉重地问道。

　　“因为，你就是那个于她来说，更大的劫数啊。”连仲青摇头，“白苏，我的徒儿，就当是为师恳求你，可否不要进入她的生活，就像以前一样做她的小师哥就好。那样的话，你要守护她也好，陪伴她也好，我都没有意见。我希望你们只有师门情谊。”

　　白苏闭上眼睛，表情有些苦楚。

　　“师父，这一点我无法答应。”

　　“拾音这孩子童心未泯，情根未种，她尚不懂这男女之情。你又何必……”

　　连仲青话未说完，就被白苏打断。

　　“她没有长大，那我等她长大。她情根未种，那便由我来种。师父要我退出她的生活，恕我无法做到。”白苏直视连仲青的眼睛，目光如炬，丝毫不肯退让。

　　“那我问你，倘若拾音下界归来，得以同他人缔结情缘，你当如何。”连仲青目光也不避让，严肃地问道。

　　“那我便杀了她一心相付之人，带她回青丘。”白苏的眼中迸射出疯狂之色。

　　“白苏，”连仲青做回椅子上，“你的偏执会给拾音带来劫难，于已也将万劫不复。”

　　“我不怕万劫不复。”白苏坚定地回道。

　　“那你是否能承受来自拾音的恨。”连仲青说的明白。

　　白苏面露痛苦之色，“即便如此……”

　　他没有说下去，他想说即便如此他也不愿承受失去拾音的痛苦，可是，光是想到连拾音痛苦的表情，冷漠的眼神，他的心就痛得无力跳动。

　　“罢了，天意不可违。”连仲青叹了口气，“你若执意如此，那我们师徒情分也就尽力。你，走吧，以后不要再提自己是豫琉之人。从今往后，你与我豫琉再无干系。”

　　白苏眼中流露出不舍，他双膝跪地，面向连仲青重重地磕了三个相头，起身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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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孤灯下，连仲青的影子被拉得颀长。

　　廖林如给他倒了杯水，说道：“他还是走了。”

　　“天意不可违啊。他今日的表现，我依稀可以看到些魔怔，但愿他不会有入魔的一天。到时候，恐怕是与天下为敌，寡不敌众啊。”

　　“你又何必把话说得那般绝情，你明明很关心那孩子啊。”

　　“日后你就明白了，我不希望豫琉成为他的扼颈之困。”

　　“那他和音儿，难道……”

　　“天地间的缘法是难以撼动的，我只能稍作提醒，日后就只能靠他们自己了。”
　　连仲青取出镇纸下的信笺，交给廖林如。

　　“派只仙鹤把此信交与天机阁，让他们昭告仙界，白苏将不再是我豫琉弟子，此后荣辱贵贱都与我派无关。”

　　“一定要这样吗？”廖林如满目怜惜，“白苏这孩子是我看着长大的，我实在狠不下心。”

　　“去吧，师徒缘分已尽，莫强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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