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婚礼(上)
今年七月,漱广哥哥就要娶表姐蔺乔过门了,我很为哥哥开心,因为哥哥终于要成家了。以前他总说自己还没有准备好要为人夫,担起封妻荫子之责,因此不管母亲为他寻的女儿家有多出色,哥哥都推掉了,一推再推就从十六岁推到了十九岁,都快老了。
不过听阿妤说,男子大多会娶了媳妇忘了妹妹的。这我就不开心了。我总觉得有哥哥的妹妹是幸福的,有两个哥哥的妹妹是特别幸福的,漱广哥哥要娶妻忘妹,这下我的幸福就减了几分。我很小的时候用晦哥哥尚在……虽然用晦哥哥也体弱多病,但用晦哥哥和其他两个哥哥不同,他喜欢和我打架……可是他不在了。
我庆幸不识哥哥只比我大一岁,还可以陪上我几年。
对于表姐蔺乔,我只看过画像,整个人秀骨妍肌的,听人说虽不是什么才女,但也读得几本书,写出几句诗,断不会轻易被人取笑了去的。
而漱广哥哥对于这门亲事是这样的看法:“像妹妹这样自小订婚还好,至少可有考察对方品性的时间,实在不合意大不了取消婚约就是。但我这样到了年纪才订下,又没见过面的,合不合意娶过来才知道。合意便算是缘分了,若不合意也已经娶过来了,又能怎么样。这也怨不得母亲,还不是我自己的责任。”
有一种有意抗争却又听天由命的感觉。
存古又给漱广哥哥来了信,他说他一定会回来参加漱广哥哥的婚礼的。存古也给不识哥哥写了信,主要是跟不识哥哥分享夏公在长乐的断案经验。
存古也给我寄来一首寻芳草·别恨:几阵杜鹃啼,却在那杏花深处。小禽儿,唤得人归去,唤不得愁归去。离别又春深,最恨也多情飞絮。恨柳丝,系得离愁住,系不得离人住。
漱广哥哥大婚前几天,存古着人送了一箱礼,外带一锦盒。四五个小厮抬将进库房,记下礼来。箱子里是福建特产,有莲中上品建莲子色如凝脂,宁化弥陀粟粒饱气馨,武夷岩茶绿叶红边……
“这是我家公子的心意。我家公子约三五天到嘉善,就来贵府亲自补上贺词。”那夏家小厮笑面盈盈。
听得漱广哥哥热心地要夏家小厮留住,静待自家公子到来,夏家小厮稳当当作了一揖,辞谢道,“不了,我们几个这就马上折回去接应公子。谢漱广公子好意。”
漱广哥哥打点了夏家小厮几个碎银子,好生送了出去。
原不过一箱特产,漱广哥哥千感万动,比见到任何人送来的礼物要高兴许多倍。
我故意取笑漱广哥哥,“哥哥好没要紧。家里什么东西没有,他不过捎了这点子东西与我们,你就稀罕成这样子。”
“春荣谁不慕,岁寒良独希;投分寄石友,白首同所归。”漱广哥哥不做分辨,只将晋代潘岳金谷集作诗诵了出来。
迎亲前三天,王沄跑来,吵着要跟不识哥哥抢当睡床的小儇,两人争持不下,决定比喝酒,谁更能喝,谁就当小儇。家里此时正忙作一团,王沄和不识哥哥不想添乱,决定去酒楼里大比一场。
不识哥哥与王沄对坐,面面相觑,桌子上除了酒还是酒。
我和邹仲坚双手抱怀,袖手旁观。
王沄眨了眨眼,“不识啊,我喝酒可是很厉害的,要不你就认输吧。”
不识哥哥笑着道,“早就听说过大来喝酒很厉害,一千杯够不够?”
王沄皱了皱眉头,“一千杯?”
“酒逢知己千杯少啊。”
“……”王沄抿着嘴无言以对。
不识哥哥表示前面活跃气氛的话揭过,二人正式开始了比试。
王沄与不识哥哥一人一杯接着一杯,直喝到昏天暗地,酩酊大醉,桌子旁的酒坛堆积如山。
“没……没酒了。”不识哥哥高举倒过来的空酒杯,醉玉颓山。
王沄身子歪着,断断续续道,“你没酒啦……我……我给你倒……倒很多很多酒……”说着就站到凳子上。
我正思忖着王沄这小子要干什么,只见他的手在腰际摸索着,解开了腰带。
一幅广袖突然挡在我面前,是邹仲坚。
不识哥哥也跌跌撞撞退到了一旁。
再接着我就从广袖未挡到的地方看到了液体注入不识哥哥的酒杯里,注满仍未收手,溢了出来,流到桌子上,又流到了地上。
我大概知道发生什么事了,王沄小兄弟在玩儿回龙汤啊。
头一次看到有人醉酒是这副模样,真是够骇人,够滑稽的。
注液声停止,又听得衣裳萧索声,跳落在地声,邹仲坚收回了挡在我面前的袖子。
王沄已下了凳子,站在地上,支支吾吾,“怎么……全给你倒了……这杯……我……喝了,我……就赢了……”说着便走到桌子对面,端起了不识哥哥的酒杯,要喝自己新炮制的回龙汤。
这边不识哥哥揉着太阳穴神志不清,将要翻倒在地,我慌手慌脚扶住了不识哥哥,因而顾此失彼,幸而邹仲坚忽地在王沄手腕上敲了一记,酒杯登时落地摔碎了,王沄这才没喝自己的回龙汤。
王沄注视地上的碎瓷片,又抬起头,好似才反应过来,摇头晃脑地过来了,“你……你干嘛打落我的……酒……故意让我赢……不了……”
邹仲坚钳住王沄的手腕,防止王沄摸过‘回龙汤’的手摸到他。
王沄用另一只手拉扯着邹仲坚,嘟嘟囔囔着。
这个傻小子,酒量是不错,就是酒品差了点儿。
这一切被周遭的客人看在眼里,都目瞪口呆,继而哈哈大笑。
酒楼老板负手过来了,终结了这场闹剧。
漱广哥哥来了却并不惊异,仿若此情此景尽在意料之中,从容不迫地将这醉酒的二人领了回去。
为了给酒楼老板赔不是,除了给了老板一些钱,我和邹仲坚一起留下来给老板擦了一下午的桌子和地板,边擦边呼哧呼哧笑个不停。
鉴于二人醉得不省人事,回家就倒头大睡,只能另找其他人当小儇了。鹬蚌相争,渔翁得利。漱广哥哥想让邹仲坚做小儇。
长孺有异议,别着嘴道,“真的要让这个出身低微的穷小子睡床吗?”
漱广哥哥瞥长孺了一眼,稍稍发作,“舜发于畎亩之中,傅说举于版筑之间,胶鬲举于鱼盐之中,管夷吾举于士,孙叔敖举于海,百里奚举于市。若长孺今日真要论出身的话,所学《孟子》算是全数还给老师们了。”
为了避免从兄弟为此发生冲突,邹仲坚赶忙道,“漱广,我只比你小一岁,做小儇太不伦不类了。还是找其他年龄小点的人好些。”
一番商讨,最终蒋玉章被安排和漱广哥哥同睡三日。
迎亲前一日,漱广哥哥拿着知单,领着几个小厮抬着好日酒,请长辈亲友吃喜酒,长辈们在自己姓名下写上了一个个“知”字。
文裳叔母作为全福妇女被请到了家中为漱广哥哥安床。二十四根筷子以红线相连,放置到了新郎席下。
文裳叔母还调侃长孺,“等到长孺娶孟端时,叔母也来给你安床。”
长孺回以揶揄,“玉章娶亲时,叔母来安床是最合适的了。”
迎亲的日子到了,府里已于前一天张灯结彩,花轿和婚礼器物也一应俱全了。此时红色铺天盖地,全府浸润在一片喜色之中。
五更时辰,厅堂内全副猪羊或五牲福礼及果品摆放整齐,以供祭天地君亲师。
铳、炮仗声震天齐鸣,大红灯笼开路,花轿出了门,喜娘持名贴跟轿。漱广哥哥通身红色喜服,容颜胜雪,风姿卓越,亲自以净茶、四色糕点供轿神,虔诚而恭敬。
宾客陆陆续续地到来道喜祝贺,金银财宝光华炫目,喜幛喜轴尽书喜语。父亲和四位叔父一一引宾客入席,时而谈笑风生。夏公远在长乐,又是一方父母官,得不了空亲自来,托兄弟夏之旭代为贺喜。
可到了现在,存古仍不见踪影。也不知,他因为什么事情耽搁了,现在到了哪里了。
看着府里上上下下忙前忙后,我闲着无事,跟沅妹边走边聊,愈发觉得好生没趣,一个人回到闺阁里愣生生发呆。坐了约有半个时辰,实在坐不住了,推开了阁门,闲庭信步。
此时太阳挂在西天,光芒依旧万丈,层云难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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