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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10 章
伊伊有要暂停学业的冲动,但是没有得到亲人们的理解。
伊伊终究还是提前找到毕业后的工作单位,通过了博士论文答辩,拿到了临床医学的博士学位。这一年,伊伊二十八岁。青春早已经在昼夜不休的忙碌中流逝,不事保养的容颜经过频繁的夜班,早已被折磨成隔夜菜的颜色。
本来,伊伊想好,要在毕业典礼的时候给爸妈订机票,让他们也坐一趟飞机。
爸妈很开心。邻里上下到处说要去参加女儿的博士毕业典礼。
可是人算不如天算。
博士论文答辩完的第二天,尚且有很多需要提交的毕业资料,伊伊却接到了妈妈的电话,说爸爸肠镜检查发现结肠肿物。一看到肠镜照片的那刻,伊伊整个人都愣了。
她在消化科轮转了四个月,这种图像已经看过不少——肠癌。伊伊不放心,立即把照片发给了消化内科的师姐,师姐也只是说一个字“癌!”
伊伊第一时间给爸爸打电话,听见他的声音,已经在微微颤抖,毫无以前说话的底气。在疾病面前,人,便变得弱小了。
很多人,似乎都怕死。
伊伊订了飞机票,以最快的速度回老家。在飞机上,伊伊胡思乱想,假如她所乘坐的飞机坠机,她的生命到此结束,那会怎么样。伊伊见多了生老病死,她不怕死,可是,她肯定很遗憾。
因为,她的人生并没有最美丽的那段时光——青春。
伊伊永远记得那天,在市里与爸爸汇合时的场景。
那时候,风很大。沙尘偶尔会袭入眼睛,惹人流泪。伊伊一边听着手机,一边站在天桥的一侧,看见他跟母亲,共同扛着一个朴素的行李包,颤颤巍巍而来。衣服,软趴趴地耷拉在他依然瘦削的身上。风,吹乱了他灰白色的头发。脸色暗沉无光。
当初那个威严无比让她胆怯的健壮男人已经不见了。
站在他身边的妈妈,眼睛红肿,眼球里布满血丝。
可想而知知道这个结果的时候,他们承受了多大的心理压力。
伊伊咧嘴扯了一抹微笑,打了一声招呼:“妈,这段时间辛苦了。”
彼此都不敢对视太久。
爸爸妈妈过来,对邻里说的是过来参加女儿毕业典礼的。因为,他们不想让他人知道他生病了。也可能不想,驳了他们的面子。
“爸,不怕。剩下的事情,我来安排。”伊伊上前,夺过了爸爸手中的行李包带子。
癌症的诊断需要病理。伊伊安排爸爸进行病理活检,各医院奔走,寻求手术床位。
结果并没有意外,病理诊断“腺癌”,做完腹部CT,医生觉得还有手术的机会,便马不停蹄送入了手术室。
手术很顺利,手术病理提示,爸爸的腹腔已经有淋巴结转移,术后还要继续化疗。
爸爸所有的治疗决策,都是伊伊在拿主意。
在手术前,哥哥劳小文和另外一个亲戚曾提出:“能不能中医治疗?”
伊伊果断拒绝。并不是否认中医的有效性,而是觉得既然有手术机会,就万万不能因为要吃中药调理而错过手术时机。以前在医院里见了不少病人就是这样子,长期吃中药调理,到医院的时候已经全身转移,已经根本没有手术的机会。
这时候,伊伊很庆幸,她这八年念了医学。
至少,在很多同龄人都还在无所事事的年纪,她已经是一个临床医学的博士了。
等爸爸做完第一次化疗,伊伊重返大学校园,继续办理毕业事宜。只是,毕业已经无法成为一件令她高兴的事情了。她独自一人参加了毕业典礼,独自一人到校园里拍照留念。
“怎么一个人?”来来往往的其他学生的亲友团看着伊伊自己对着相机拍照时问道。
伊伊只是笑笑。
一个人。
开始时一个人,结束时也一个人。
很公道。
爸爸生病这件事情,让伊伊重新出现转行的念头。可是,毕业的事情一件接着一件,伊伊还抽空考了C1驾驶证,因为太忙,便也无法完全做出决定。况且,她还心存幻想,换了一个城市,或许这个职业环境会有所不同。
前头刚把毕业的事情完全搞完,后头直接到了新的任职单位,正式开始工作。
新的环境,适应过程是痛苦的。因为医院总体水平较先前自己所在的医院差距极大,落差感极其严重。最主要的一点是,依然劳累不堪,但是没有进步。
伊伊喜欢临床工作,但是职称评估,需要SCI文章。做一个医生,不仅仅只是做一个医生,还要做医学院校的大学老师,做临床研究,发表文章,有些医生还承担着行政职务。
伊伊陷入了逐渐被拖下来的焦虑中,看不清楚在这个医院、这个职业的发展未来。她不想她的一辈子,都像陀螺一样,在一个地方,没日没夜地转转转!
她依然无法快乐。幸福感依然为零。
伊伊重新跟家里人商量着暂停医学工作的事情。
爸爸说道:“现在,干哪一行不是干?你以为别的工作就不累了?也不想想你花在学业中的这八年,不觉得可惜?”
伊伊说:“可是我不快乐,我不喜欢。”
爸爸说:“世上有几个人觉得工作是快乐的!?”
哥哥说道:“你可以换其他跟医学相关的工作嘛!”
伊伊一直在痛苦中抉择。选择坚持和放弃,都需要勇气。
这种痛苦的来源,除了行业本身,除了亲人师友的态度,还有另外一个人。
这个人,是另外一个医学院校念外科的男生,大了伊伊整整七岁。伊伊认识他的时候,他正在美国念博士。他们是在相亲网站上认识的,从来没有见过面,只是通过电话、视频沟通交流。
他还有一个妹妹,来自另外一个省份的农村家庭。可能因为这个原因,男生反复强调自己的优点:“我也算优秀,且没有吸烟酗酒等不良嗜好,为人也算淳厚。”
“没事,我家里也是农村的。”
“那我们岂不是命中注定,天生一对?(一个大大的笑脸)”
伊伊从不相信一见钟情,也不相信自己有让人一见钟情的魅力。可是对方明明白白地表示:他在顷刻之间就爱上他了。
总有人在提醒,网上的情感,真真假假总难分辨,但是,总是廉价的。
价廉物美,本身就是一个弥天大谎。
伊伊原本对这个男生的真实身份存在很大的戒心,可是,她爸爸生病的时候,恰好住在那个男生原来所在的医院,男生所说的导师、朋友都确有其人,且整个沟通过程,对方似乎都是真心实意的,还帮忙咨询他认识的相关科室的人,给伊伊做决策很大的帮助。
这个男生很直截了当:“等我回国了,你做我老婆。”
伊伊整个懵了。她未曾谈过恋爱。在情感方面,她还是一张白得透明的纸。而对方,显然是老成的。
年长的那七年没有白长,他看待问题很理性,很现实:“你我的年纪也不小了,觉得合适,咱们就结婚吧。”
他说的,不是完全没有道理。在医院里,有那么一大群人高龄不止未婚,连男朋友都没有。医生,是一个可以挤兑生活挤到完全没有生活味道的职业。
伊伊觉得,可以尝试交往看看,特别是经过爸爸生病这件事情后,她确实想有一个人依靠依靠。况且,对方直接就把父母、妹妹等家庭成员的照片发过来的,说已经做好一回国就结婚的准备。
更重要的是,伊伊觉得,自己没有什么值得他可图的。
从某种意义上讲,他们是有口头约定的男女朋友。过年过节,相互之间彼此祝福。难过委屈的时候,彼此安慰。就算两地,时差足有12-13小时,昼夜颠倒。
二十八岁生日的时候,伊伊老早就守在手机旁,久久未见微信有动静。
伊伊直接发了一条短信过去:“今天我生日。”
很快就有了回复:“生日快乐!我老婆二十八岁啰,可以嫁人了(又一个大大的笑脸)。”
伊伊又等了一会,没有进一步回复,便又发了一句过去:“我要花。”
对方很快就发了一个动画表情过来,表情解释“送花”。
伊伊无奈,又点了一句:“我要真的。”
等了好一会,对方发了一个红包过来,99元。
伊伊没了兴致,领了红包,邀请一个要好的同学,去一个花店挑了三枝玫瑰。
同学说道:“你怎么静悄悄就有了男朋友?可是,要送花应该自己送,把钱发你自己买,这心意好像没到哦。”
“他现在实验在关键时刻,没时间呐,理解一下吧。”伊伊笑道。
从认识以来,男生几乎天天都在跟她谈实验,兴致勃勃地谈他的实验很有临床价值,估计能发SCI 10-20分的高分杂质。然后谈发表了文章以后,他去很多顶级医院应聘应该都不会有问题。
伊伊本身实验研究就是弱项。所以,她崇拜他。
只是,当本来说好半年时间就可以结束的实验,一拖再拖,每次他都说:“再等我几个月”时,味道就渐渐变了。
做实验,结果无法预测,本来延期是很正常的一件事情。可是理性成熟如他,却总是拍着胸膛说:“最迟不超过两个月,我的文章就可以发了。”
再然后“不超过年底。”
再然后:“再等我半年。”
在这之前,他都在向她表示实验结果很好,很顺利。
原来,他喜欢做一些他根本无法把握的承诺。
伊伊宁愿,从一开始,他就说:“我的实验,我没法保证什么时候结束。”可是他没有,总是在给伊伊幻想,然后他自己又生硬地毁灭掉。
她,从来不怀疑他有发表SCI 10-20分的能力。可是,当初的崇拜已经逐渐消失了。
联系越来越少,偶尔只是发几个“想你”、“晚安”,他原本每天早上九点的电话在某一天就突然消失不见了。
他的解释说:实验很忙,天气很糟……
可是,他却依然执着着表示要娶伊伊。
一天,伊伊第一次向他表示要辞职的打算。
他似已经成为伊伊丈夫那样,直接回复:“不行,我不同意。”
他甚至未曾问一句伊伊为什么想要辞职,只是一句接一句说自己的看法:“都这个年纪了,辞了职你还能干什么?”
“你可以换科室,换医院,但不能辞职。”
“本来在大城市供楼压力就大,你辞职了,我一个人承担不起每个月的房贷的。”
听到这里,伊伊心“唰”地凉了。
她终究还是认清楚了一个她一直不愿意承认的事实:他并不爱她。只是觉得,同样身为医学博士的她,一起构建家庭、一起供房,更自如一些。
不是非她不可。只是她还算是一个合适的选择。
本来他理性看问题的方式对她来说是一种吸引,因为这种男人人生一般会四平八稳,可以给予她一种安全感,可是这种理性过了头,让她觉得这种男人很无情。
现实很骨感。
谁都知道。
但是人生短短几十年,为何不能选择自己喜欢的职业,做自己喜欢的事情,把生活过得更有弹性,过得不那么骨感?她不想在未来三四十年钉住在方寸医院里,一直等到自己白发苍苍,说不准还会落得满身病痛,更说不准哪天遇见一个垃圾患者或家属,直接把刀插到了她的心窝子上。
每个人,都应该为社会做一些贡献。但是,如果已经对某个职业失去了信心和热爱,如何能做好这项工作?况且,还拖累了生活。
拖累了生活。
国家的幸福指数太低。说能说其中一个原因,不是因为有太多人都不在他应该在的岗位上?国家的教育,有文化,有道德,有自然科技,却唯独缺乏如何对未来职业进行定位。
每一个高考的学生,选定专业时,对这个专业的了解根本就是严重不足。每个人,似乎都在往容易就业的热门专业上跑,为了生存。
生活,成了奢侈品。
有人说,没有生存,哪来的生活。
可是没有生活的生存,有什么意思?短短几十年,只为了苟延残喘,没意思的。
伊伊对他说:“我要辞职,做我喜欢做的事情。咱们分手吧。”
他没有拒绝,只是对伊伊说:“Too young too naive.”
伊伊回复了一个微笑。
伊伊提交了辞职申请书。通知爸妈的时候,他们如遭晴天霹雳。
爸爸说:“你马上就三十岁了,说得不好听,人生已经过去一半了!”
伊伊说:“人生过了一半,我都没有真正为自己活过,我觉得太委屈。我要做我想做的事情,我要留出时间来谈恋爱,去旅游,去拍照,这样,就算我哪天在飞机上发生空难或在大马路上被车撞死,我不会觉得遗憾。”
妈妈说:“就不能再坚持一会?坚持到你结婚,有了依靠?”
伊伊说:“万一我一直没有遇见我喜欢的人呢?再说,这已经过去三十年,自我懂事起,我何曾依靠过谁?”
伊伊毅然提交了辞职申请。
师长挽留,表示可惜,说白白浪费了八年辛苦的时光。
伊伊心里并不觉得可惜。从开始在这个职业上动摇直至提交辞职申请拖延了很长的时间,并不是因为可惜,而是因为周遭太多说“不要”的声音。而且,她从来不觉得那八年医学的求学时光是浪费,这八年的生活已经成为她人生的一部分,因此而丰满起来了一些想法和遇见过的那许许多多的面具,已经成为一笔财富。
况且,医学,不是想丢就能丢的。
她就是想试试,除了做医生,她还能做什么!
工作,只是为了升华生活,而不是为了挤兑生活的。
万一,她真的能找到既喜欢又能做得很好的工作呢?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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选择,从来都不容易。《半生未圆》分上、中、下,上至此结束,希望读者多多留言,中和下更加精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