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旅星程

　　十一年前......
　　“蔡老师，我的小说有问题吗？”我小心翼翼地问道，蔡老太婆总是难以捉摸，不知道她老是在捉摸什么。
　　“没什么问题，写得不错啊。”蔡芝英头也不抬地看着书。
　　“那么.......我之前申请参加这一届的全国最佳爱情故事剧本征集活动，听说第一名的作品可以被翻拍成电影的。我们学校名单上为什么没有我的名字？”
　　蔡芝英放下书，慢慢抬起慵懒眼睛看着我：“小林啊，我带过很多学生，有天分的，勤奋上进的，资质平庸的......而你，是我见过最有野心的，你很聪明，写作方面你确实出类拔萃，静下心来再多沉淀一下将来必定出人头地，写作本就是是一个厚积薄发的过程，我不希望你为了名利而写作。年轻人功利心太重不是好事，你还那么年轻。”
　　蔡芝英脸上的微笑是奇怪的。
　　“蔡老师，谢谢您对我的认可，但是我并不清楚您的意思。我喜欢写作，我希望自己的作品被更多人阅读，用作品获得名利也不是坏事。我确实还很年轻，比我年轻早早出名的人大有人在，张爱玲先生都说过出名要趁早的话，她20出头的时候已经在文坛上声名鹊起了。而且比赛奖金......钱......对我来说很重要啊。”
　　我不知道自己鼓足了多大的勇气才敢说出这句话，瞬间感觉自己好像赤裸地站在旁人面前，我有点后悔，低下了头看了看自己穿了6年的球鞋，这个月的生活费还没有着落，而我是万万不可问家里要钱的。
　　我不懂为什么蔡芝英要一次一次地剥夺对我来说那么重要的机会，进校不久她就要我参与她的舞台剧编剧项目，却从没有把我带进她的工作小组，她不止一遍许诺要把我介绍给电影公司和导演，而这些许诺从来都没有下文。一张张的空头支票只是为了让我安安心心为她做事效力。我为她做牛做马却从没捞到半分好处，哪怕是应得的酬劳。
　　“蔡老师，无论如何我也要参加这次的比赛。我需要奖金，否则我下个学期的学费都没有着落。”我搬弄着手指，唯唯诺诺地说。
　　“林梦琪，我给你台阶下，不想让你难堪，你怎么还不明白？”蔡芝英的脸突然黑了起来，“你上交的作品是《天空看不见翅膀》，何涛比你早几天交过来了。”
　　“何涛！”我感觉心一下子掉进了冰窟窿，犹如万针扎的剧痛束缚得我动弹不得，到底是怎么回事？何涛怎么会把我的作品交上来？他为什么要这样做？
　　“我们北京戏剧学院是中国一流的影视高等学府，你剽窃作品的行为被爆出来别说你自己身败名裂，学校都会因为你声望扫地？”蔡芝英怒目圆睁，“不是我惜才看在你是可造之材的份上才没有告发，否则被院里知道你就等着开除吧。”
　　不是！不是！我没有剽窃，不管我内心如何呐喊但我却怎么样也吐不出一个字。怎么会是他？怎么会是他？
　　......
　　图书馆后门有一个废弃的花园，平日甚少有人经过，慢慢地这里成了我的精神花园，吃力地支撑着颓废的庭柱，我再也忍不住，泪如雨下……
　　我来学校认识的第一个关注的人就是何涛，一个分不清是天使还是魔鬼的男子，俊朗的面孔，倒三角型的肌肉身材，嘴角总是不自觉的上翘带出邪气的微笑。谁能不喜欢这个看起来有点坏坏的帅气男生呢？篮球场就在女生宿舍下，我经常在宿舍里看他赤裸着上身和表演班的一群型男打篮球，魅力却不逊色分毫。
　　女生私下总会讨论学校的帅哥排名，排名第一的是有四分之一俄罗斯血统的孔信廉，由于混血的原因，五官精致得不得了，却丝毫看不出异族的痕迹。他是表演系的学生，经常被师哥师姐拉去演舞台剧，尤其是各种各样的王子角色，大家都戏称他为王子专业户，他甚少与同级生交流。而影视文学系的何涛居然排第二，他为人热情开朗，和孔信廉相比自然是更加平易近人。多少人流连这个风云男子。我也免不了俗陷入了对他的迷恋，但是理智告诉我我们不可能，相貌平平，家境贫寒，性格也不算开朗健谈的低配灰姑娘哪里配得上王子？我只能深深地将迷恋埋藏在心底，直到有一天，他悄悄出现在我身边说：“图书馆我就坐你后面，如果你旁边老是没人的话，我可不可以坐上来？”
　　于是我和何涛出双入对的时期正式开始，我们两人同系不同班，一起上公开课的时候何涛总是会主动帮我留一个位置，打篮球的时候赢球输球都会不自觉地看向我一眼，总是调皮地让我把正在啃的苹果扔下来给他吃。这下好了，全系仿佛都炸开了锅，女生看我的眼神里多了一份不甘，而男生看何涛的眼里多了一份意味深长。而一旦旁人问起来我们却默契般地笑而不语，不做任何回应。
　　何涛喜欢话剧表演，尽管他并非表演系的学生，凭借过人的领导能力他成了话剧社团的社长，还特意把我也拉了进来，所以我没有经历过传说中严苛至极的入团面试。关系户的身份让我在社团始终抬不起头来。我不敢争取任何角色，对戏过程中总会碰到各种有意无意的挑衅，甚至是顺着台词的奚落。还有女演员借着对戏挑逗何涛我也只能装作若无其事。后来我干脆不演了，我帮社团打扫卫生负责后勤运营，其他的时间我用来写剧本，搞笑的、严肃的、爱情的、改编名著的......慢慢的，我对社团的重要性开始凸显，我写的剧本尽量迎合学生的趣味，并重新以导演的身份开始参与排戏，指导演员正确地表达剧本内容。社团表演看戏人数渐渐多起来并趋于稳定，原本捉襟见肘的社团基金也变得宽裕起来，慢慢地社团的卖点悄悄变成了“林梦琪新剧”。私下里大家总会打趣着说，角色谁演不重要，重要的是林梦琪让不让你演。
　　通过剧团我还认识了潘哲，他原本是舞蹈社团的副社长，经常和我们轮用一个舞蹈室，慢慢来往中我们便熟识了起来。潘哲是导演系的学生，从小习舞身姿挺拔俊美，身材魁梧，晶亮的眼睛一看就是聪明人。为了节约经费他自己有兼任舞蹈社的授课老师，总是一身黑的出现，黑衣黑裤黑鞋加上一副黑框眼镜，他也经常拉着我去他的舞蹈课，从小不爱运动的我居然神不知鬼不觉地喜欢上了跳舞，我们一起研究《悲惨世界》和《猫》，决定要做出一部中国人引以为傲的经典舞台剧。但合作还没有开始便被扼杀在摇篮，因为何涛和潘哲互看不顺眼，何涛明确表示不希望我和潘哲再有往来，于是这段惺惺相惜的友情只能辗转到地下，我们只能偶尔通过□□聊几句。
　　......
　　一张纸巾递到了我的面前，风衣撩起一阵凉风拂过我的耳边，那人坐了下来。
　　“当你为错过太阳而流泪时，你也将错过群星了......”
　　“从未有过，何来错过？”我擦试着眼泪，转过头，袁盛清的眼镜遮不住他的疼惜，看看到了他理解的眼神，内心慢慢平静了不少。
　　“只有经历过地狱般的磨练，才能炼出创造天堂的力量;只有流过血的手指才能弹奏出世间的绝唱。出自泰戈尔的《飞鸟集》。”他轻轻地把我的头枕在他的肩膀上，“你是如此聪慧的女子，有什么事可以让你忧愁？”
　　他从风衣中掏出泰戈尔的《飞鸟集》放到了我的手中：“我读你的第一篇文章叫《梦瘾》，当时鸡皮疙瘩都沸腾了，那种感觉我现在还记得，当时我就想这样的学生多少年才可以出一个？我总是沉浸在你创造的世界里难以自拔，但若一定要挑出你的毛病......”
　　袁盛清把我扶起来，认真地看着我说道：“过于理智的人其实最不理智，你总试图用理智来压抑自己，在我看来这是你的另类感性。”
　　他把《飞鸟集》放到了我的手中：“试着再感性一些地表达自己的想法？学会解放自己的内心，那是一个仙境，你还不知道那个仙境是有多大......”
　　他温暖的唇印在我的额头上，一股暖流慢慢地顺着我的鼻梁流到嘴唇......
　　袁盛清是北戏名师，教授中外文学课程，学术上的钻研十分刻苦并且成果丰富。为了保留经历做研究，袁盛清每届只带一个班。他的讲课风格生动风趣，干货十足，很多他班的学生为了听他的课甚至翘课，课堂总是人满为患。我有时间也会跑过来听他的课。而他的太太蔡芝英的授课与他相比就实在是枯燥至极，甚至可以说她就从来没有用心备过课，一心只放在自己的作品创作上。
　　......
　　“昨天校报上有一篇文章，我琢磨了半天，有一段话这么说的，这并不是一个非黑即白的世界，你嘲笑对虚荣的爱慕是因为你没有体会过求而不得的痛苦，你鄙视嫉妒产生的愤恨是因为你不明白不公带来的绝望如何令人无助......”
　　大家齐刷刷地把目光对准了我，袁盛清念的是我上周为了赚取20元校报稿费随意写的一篇文章。我顿时脸红了起来。
　　“乍看之下颇为费解，再仔细品读一下，不由得让我想起了有爱不可得的苔丝，因爱疯魔的曹七巧，为爱扭曲的六条御息所......都是文学作品中受尽折磨，不讨喜却让人心疼惋惜的女子。”
　　“六条？麻将吗？”台下发出嬉笑声。
　　“世界上第一本长篇小说你们好歹也给给面子，再不济也是我安利的给个面子行吗？日本可不仅仅只出了《海贼王》和《火影忍者》。”
　　课堂上爆发出一阵笑声。
　　袁盛清把手一抬，就像音乐指挥一样，课堂瞬间没了声音。
　　“回来继续说，我不知道此文的作者是一个什么样的人，但是......”袁盛清调皮地瞥了我一眼，“用那么理性的思维来阐释感性我还是第一次看到。”
　　袁盛清的眼神仿佛是一道射入我内心的光，深入触底。我的脸红得像番茄一样，心噗通噗通跳得超快，何涛还担心我是哪里不舒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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