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宫人青山
半月过去,栖梧书院的女孩子都找到了双方满意的老师——除了温菀和顾清欢。旁人问她,温菀只道自己“心慕一师长还在努力获得认可”,却也不提那位师长的名字,一时间也是议论纷纷。大多数人都猜测温菀是想要拜入沈师门下,不屑者有之,看热闹者有之,大多数人还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
至于顾清欢则是众所周知的被沈师拒了,却日复一日的在沈师附近“游荡”。这种行为自是被不少贵女诟病,认为太过谄媚,只是心里多少有几分羡慕就不为人知了。
“菀菀,今日和我去听赵先生讲三十六计吧!”陆真真拉着温菀的手臂道。
洪淑贞在一旁笑道,“小妹刚想求菀妹妹来我这里——近日有场小考,心里慌得很,就被真真姐抢了先,唉。”
温菀晃了晃陆真真的手娇声道,“真真,我只怕赵先生又把我杀个片甲不留!”赵先生专精棋艺、诗文,并非闺阁女孩喜欢或者说有用的方面,在她那里的小姑娘算上陆真真不过三个,先前温菀去时赵先生心血来潮和几个小姑娘分别对弈了一局,便发现了温菀的不同寻常。非是说温菀棋力多么高超,而是棋风奇诡霸道,既与年龄不符,也与性别不符。温菀知道这与自己一直的外在不符,是以有些怵去赵先生那里。
陆真真撅嘴道,“菀菀也怕输啊。那好吧,午餐见好了。”
待陆真真走后,洪淑贞对温菀道,“菀妹妹,今日你还要去藏书楼吗?”
温菀点头不语,面上神色平静,并无空等半月的焦躁。
洪淑贞忽起身前倾道,“菀妹妹,这里的胭脂有些不匀,补一补罢。”说着,拿出随身带的胭脂道,“如果菀妹妹不嫌弃?”
温菀脸微微发红——胭脂不匀,是她今早下马车的时候不慎撞到允之表哥身上的缘故,“我自己来。”
洪淑贞有些吃惊的看着温菀发红的脸,这还是他们认识半月来温菀第一次有除了平静之外的情绪。
今日的藏书楼照例只有温菀一人。这些日子温菀没有再去看西风集,而是按着自己规划的课业进度临帖、读书,偶尔作画。她生性聪颖,看书遇到不解的问题有机会便问书院其他先生,若时机不凑巧且问题有一些深度便回谢府询问谢仲卿姨夫。三番五次下来,书院的先生们对这个聪明的女学生都略略有了些印象,至于谢仲卿则是越发喜爱这个冰雪聪明身世飘零的便宜外甥女了。
来到自己惯常呆的地方,温菀忽发现她上次没有画完的画作被人动过,细细查看,原本梅花落雪的构图上多了几笔青黑色,如果说之前画作是未完成的隐隐高洁之意,那么如今就是荒芜凄清了。温菀不怒反喜,会动她画作的自不会是栖梧书院的侍女,一定是青山先生!她回来了!
温菀没有立刻冒失的奔上二楼,而是提笔在画作上添了一句诗词,“欲买桂花同载酒,终不是、少年游。”字体没有掩饰,是她惯用的飞白。
温菀手持画作,果然见青山先生正坐在二楼一处书案后,依旧是披肩的墨发,一袭白衣。“温菀见过先生。”说着,温菀递上画作,“先生点睛之笔实是佩服,学生妄自添了几笔配词,还望先生不吝赐教。”
青山先生看向画作,忽的嗤笑一声,“我不懂画,这几笔,是随意画的。”
温菀的脸色终于变了,忽青忽白,良久道,“是学生妄自揣测了。”
恶趣味般的,青山先生的心情似乎好了一些,“我听扶风说,你日日来这藏书楼?为何想要拜我为师?”
温菀准备许久的答案终于派上用场,“幼时先父…甚喜读西风集,曾言,大丈夫当如半斋。温菀自幼虽习琴棋书画,然喜爱者一为琴,二为书。当日先生一语道破学生心机,学生不胜钦佩…”
青山先生打断道,“所以说,你是想和我学诗书了?”
温菀被打断,觉得这位青山先生同自己想象的似乎不大一样,然而箭在弦上只得硬着头皮道,“是。”
青山先生低笑道,“有意思。可我诗书不过尔尔,倒是阴谋诡计会的不少,你想学么?”
温菀猛地抬头道,“先生精谋略之道?”那眼中,分明是惊喜。
青山先生笑得愈发温柔,本便是雌雄难辨的绝色,此时更如打磨过后的宝石,在有些昏暗的光线中看起来竟有几分妖异,“略懂呢,小家伙。”
温菀没有任何迟疑,行大礼跪拜倒地,“学生温菀,愿拜先生为师。”
青山先生站起身来,用手指轻轻挑起温菀的下巴,“我有些迫不及待了。”
青山先生同温菀约定的是隔日一授课,授课地点在藏书楼附近一小院。第二日,温菀早早的来到,却没料想青山先生没来,来的是沈师。
“见过沈师。”温菀施礼道。
沈师打量温菀一身素淡青衣,掩不住未长成的芳华之姿,神色难辨。“你拜了青山为师?”
温菀点头道,“承蒙老师不弃。”
沈师叹了一口气道,“他倒会找事。”
温菀在一旁不敢多言。沈师见她懵懵懂懂的,心下更为忧虑,终究看在谢家的面子上出言道,“你可愿再拜一位老师?”
温菀有些不敢相信,沈师这是暗示自己拜她为师吗?沈师见她怯生生的目光,忽不耐烦起来,“怎么,你还不愿意么?”
温菀回过神来,慌忙拜倒道,“学生愿意…学生温菀,见过老师。”
也是巧了,便在此时,青山先生推门而入,见沈师在这里,呵呵一笑,“沈大人。”神态之间,却不见有多少恭敬。
不知是不是温菀的错觉,沈师看向青山先生的眼光里厌恶夹杂着忌惮。沈师向青山先生走近,低声道,“她是谢家的人,你想做什么都收敛一些。”
青山先生一笑,不见丝毫火气的道,“沈大人,不要闻谢家便自乱阵脚啊。”
沈师脸色一僵,拂袖而去。
温菀怯怯对青山先生道,“老师…沈师刚才…”
“不就是多个名义上的老师么,做什么怯怯样子。小家伙,我收你为徒,你可知原因?”青山坐于案后,喝了一口温菀备好的茶水道。
温菀沉默片刻,她心中隐隐有答案,可不知对不对。
青山看出她犹疑,一笑道,“一为脸,二为心机。”
温菀有些哑然,果然,是因为被看破了。但青山先生既看破了还愿意教导她,有很大可能是两人是一类人。
青山见她不说话,又是一笑,“好了,不逗你了。今日,我们来讲史。”
青山先生一天的课下来,温菀已是冷汗满身,出了栖梧书院院门风一吹立时打了个寒颤。谢允之今日还在等她,见状解下自己的披风为温菀披上,“表妹,怎么了?”
温菀摇了摇头,几乎站不稳的坐上马车。“表哥,我…好像闯祸了。”
谢允之摸了摸她额头,“说什么胡话呢?不过在书院上了一天课,能闯什么祸?我去为你向沈师说情好了,她很疼我的。”
温菀笑了笑,转而问道,“表哥今日学里还顺利么?岁考成绩出了罢?”
谢允之一听几乎掩饰不住小小自矜道,“表妹猜猜看,我是第几名?”
“学中文魁自是非第一莫属。”温菀笑道。“思之表哥呢?”
“思之这次还不错,进了甲榜。表妹怎么不问危之?”谢允之为温菀把头发散开,重新梳了一下,“表妹今日难得狼狈。”
温菀无视掉他后半句话,“危之心思根本不在学业上,我问作甚么。”
谢允之笑道,“他何止心思不在学业上,前些日子还和我说想去做生意——他才多大?表妹可要小心,说不定他会定盯上你那笔墨斋呢。”
笔墨斋就是年前陈氏为温菀盘下来“练手”的铺子,温菀除了看看账册还没有亲自去过,这些日子心思近大半放在了书院上,听谢允之提起有些不好意思,“惭愧,账本看得是迷迷糊糊,说不得,危之比我更有天赋呢。”
回到谢府,温菀来到陈氏的院子。今日既然沈师态度有异,青山先生又讲了那样犯忌的课程,自然要和姨母报备,不然若有一日事发即使谢府能保住她,也要和姨母离心了。
“表小姐来了。”画红为温菀挑帘,向内道。
陈氏正在缝制一件衣物,温菀打眼一瞧似是男子里衣,心想多半是姨父的。“姨母,菀儿有事情要说。”
陈氏挥手,室内丫鬟尽皆退下。“说吧。”
温菀从初遇青山先生,一直说道今日青山先生讲女帝昔年登基腥风血雨的“史课”,事无巨细,连沈师一些细微的表情都一并说了出来。末了,温菀离座跪倒道,“姨母…菀儿错在自傲,如今行将差错,未知是否会为家里带来祸事…请姨母责罚。”
陈氏听完,面色凝重起来,却也不见有多慌张,把温菀拉起来道,“别慌,你先和我说说那位青山先生的容貌。”
“墨发披肩,柳眉桃花眼,肤色雪白,鼻梁挺直,虽容貌昳丽却有男子的英气。”温菀细细描述道。
陈氏长叹一口气,“那不是男子的英气,青山,他本是男人。”见温菀已惊得呆住了,陈氏摸了摸她的头道,“我不知为何他会在栖梧书院…但如今既然拜师已成,那就已成定居,所幸沈师也收你为徒,那就不用太过担心。平日相处,只作不知便是。”
温菀脸色发白,“可,可是拜男子为师?这,这终日相处…都怪我,当初太过固执,没有想到栖梧书院会有男子...”说着,几乎要流下泪来。
陈氏安抚道,“换任何一个俊美男子,都会有闲言碎语,唯独这位青山先生不会——他是宫人,皇帝最为宠信的宫人。”
温菀脑子转的飞快,能随意出宫的宫人一定不是普通太监,那么想必皇帝不是一般的信重;今日讲史虽内容大胆但青山先生的才学亦令人高山仰止;作画时青山先生显然心有郁气…她在脑海中补充完整了一个俊美有才华的男子因为种种原因跟随女帝身旁的故事,只是,他为什么会同意收自己为徒?她虽恳求心诚,但身为宫人自当避嫌,青山理应拒绝。若她是男儿还可说是惜才加上留后路,可身为女儿身,她也没什么好图的,难道是单纯的感兴趣么?
想不明白,温菀便问了出来,“他…为什么会同意?”
陈氏见温菀问出这个问题,便明白她想到了自己的未竟之意,有几分欣慰的道,“青山先生十分得皇帝敬重,行事可说自由。菀儿,此事福祸相依,焉知非福啊。”
温菀也明白得皇帝身边人青眼的好处,只是这其中分寸拿捏她担心掌握不准。陈氏见她犹疑,道,“照往常相处便是,菀儿,既已拜师就要拿出尊敬的样子来,师道尊严与身份无关。你是学生,青山先生是老师,如此而已。”
温菀被点醒,领悟道,“菀儿明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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