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山东流

　　夜晚，方钰抄完经书回到寝室，坐在圆桌旁倒了一杯热茶。她吹吹茶水表面，四周静谧无声，偌大的寝室就她一人，赵承欢一般睡在外屋的小榻。他若不进来找她，她也不好出去主动和他搭话。可是今天，就在今天，方钰想等他回来。
　　她抿完了一盏茶，接着又倒了一盏。
　　喝到第五杯的时候，寝室的门“咚咚”响了两声。方钰光看影子便看出是他。
　　“方钰，”他低声道，“你睡了吗。”
　　方钰放下白瓷盏过去开门，赵承欢面容倦倦的站在门口。
　　“你还没睡？”
　　“我……”后面的“等你回来”方钰顿了顿，改成了一句淡淡的，“我睡不着。”
　　“睡得不好吗。”
　　方钰空出身子，让他进来。
　　她避开这个不存在的问题道：“你才回来？”
　　“嗯……”他坐到原来方钰的位置上，拉过她的手笑道，“过来坐。”
　　似是触电般，方钰的手条件反射的缩了缩。
　　她坐到赵承欢对面。面对面的接触太过坦诚，四目相对的直视仿佛两人之间只剩空气。
　　“圣上最近老找我，你是不是很奇怪。”
　　“是很奇怪。”她诚实道。
　　“这事要从头说起，”他道，“你想听吗。”
　　“嗯。”
　　他理了理头绪道：“你知道玊歆王吗。”
　　“知道，”方钰想了下道，“他是当今圣上同父异母的哥哥，母亲是当年的愉妃。”
　　赵承欢点头，“那皇太后呢。”
　　皇太后这个称号太过沉重，女人到了这个地位往往跟帝王宠爱无关。
　　方钰皱眉，极力回想道：“她……好像不是圣上的生母。”
　　“没错，圣上的生母当年只是一嫔。由于种种原因，在他五岁时死于花粉过敏。”
　　方钰后背一凉。这些事就像尘封的历史，表面平淡无奇，实则令人不寒而栗。
　　“所以皇太后就成了他的母亲？”
　　“有些事我不说我想你也应该明白。皇太后当年不能生育，在圣上生母死后不久先皇就将圣上托付给了她。”
　　赵承欢停了下来，沉寂中他看着方钰，眉眼凝重，“段容，岳父有向你提起过吗？”
　　“他是谁？”
　　“就是被冠上叛贼名号，在仲秋节活活被烧死的前朝太师，段容。”
　　他说：“皇太后段瑟，就是他的女儿。”
　　方钰惊讶，“叛贼的话，不是应该……”
　　“株连九族，对吧，”赵承欢道，“但先帝并没有这么做，活下来的人其中就有段瑟。”
　　“后来段瑟成了皇太后，她的表侄女自然就成了皇后。现今，朝廷皆以皇太后马首是瞻，圣上的地位岌岌可危。”
　　方钰道：“她恨先帝。”
　　“与其说她恨先帝，不如说她恨朝廷，恨这个时代。”
　　“那玊歆王和皇太后又有什么关系？”
　　“玊歆王季珅原来和圣上感情很好，一直到段岚——也就是皇后嫁入宫中，他们的关系才随之恶化。”
　　“这跟皇后有关吗？”
　　“这个就无从知晓了，”赵承欢说，“不过他已归顺太后，这是事实。圣上最近找我，就是为了他即将入陵一事。按道理来说，封了地的王侯非召见不得离开领地，他和长兴侯一个主动上书一个不请自来，意思非常明显。”
　　方钰道出两个字，“逼宫。”
　　“圣上这边就只有你，我，莫将军和……”他笑了笑，唇瓣一张一合。
　　方钰睁圆眼睛，“真的？可是……”
　　“你要习惯。能坐上龙椅的有几人？”
　　赵承欢替她捋了捋耳边的碎发。
　　捋完后他才意识到自己做了什么。
　　“咳……”他轻咳一声，缓解尴尬道，“我们预测，他们会在花朝节也就是二月十二领兵入陵。”
　　“嗯……”方钰挺了挺腰板，被他接触过的地方隐隐灼热，“为什么是花朝节？”
　　“因为每逢花朝，圣上总要微服出游。这是个绝佳的好时机。”
　　他说：“具体的计划等到实施前再说，免得夜长梦多。”
　　他看了眼窗外，感觉时间过了很久，“说了这么多，会不会觉得累？”
　　“不会，”方钰笑道，“是你说，我只是听而已。”
　　话题结束，赵承话已经没有可以继续呆在这里的理由。
　　他自觉的起身，跟方钰道了声晚安，离开里屋去到外屋的小榻。
　　仅一门之隔，两人各怀心思各自反侧。
　　方钰睡不着，满脑子都是赵承欢的话。
　　她清醒。她现在非常的清醒。
　　面对冰凉的墙壁，她的手就如同赤铁散发着恼人的滚烫。
　　他睡了吗？她想。
　　墙壁那边是他的塌，她试探性的用手敲了一下。
　　等了许久，她笑了笑，阖上了双眼。
　　黑暗中，她忽地听见闷闷的一声“咚”。
　　她心一动，对着墙壁又敲了两下，“咚咚”。
　　这次对面回应得极快，“咚咚”。
　　他还没睡。
　　方钰笑得开心，摸了摸墙壁。
　　赵承欢抚摸着墙壁。
　　两人心照不宣，如此隔墙睡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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