幸福的交界点（愿祸）

　　10.
　　接下来的几天，唐波拉尔一直在往家里带各式各样的神奇物件。
　　第一天，乔伊玛丽见他没有直接离去，而是愣在原地，便乘胜追击，送了他不少新奇的食物。他几经推脱，最终还是选择接受。
　　然后在第二天的时候，上午刚刚被自家人偶教育了半天不要拿不认识的人送的东西，结果下午他就以忘记了其中一个奇异果实的吃法为借口，又跑去了边缘地带。
　　第三天，他将交界点特产的动食物布丁猫、奶油狗等作为回礼，送给乔伊玛丽，与二者相谈甚欢，却也不小心暴露了他“记性不好”的事实。乔伊哈哈笑着敲敲脑袋表示自己岂止记性不好，简直就是少装了一个头脑，相比之下唐波拉尔要好很多了。
　　第四天，当他差点将规则的秘密再一次全盘托出的时候，某黑色的文字和某散步来的魔女一起捂住了他的嘴。
　　[第一次让你全说光了是因为我睡着了，你以为自己还有机会吗？！你个蠢小子？！]
　　气到变形的文字怒吼道。
　　“我知道的秘密不是由我告诉别人，我会觉得很亏。”
　　事后，一脸理所当然的魔女叉着腰解释。
　　第五天，在玛丽的建议下，他开始为了防止忘记而去写日记，然后忘了要写日记这件事。于是给他拜托艾莉提每天提醒自己。人偶面无表情地盯了他一会儿，叹着气答应了。
　　……
　　“总觉得……最近过得太幸福了……反而有点害怕了……”
　　翻着最近的日记，唐波拉尔以一种近乎恍惚的神情说着。
　　“主人很喜欢您的新朋友吗？”
　　女孩儿躺在少年怀里问道。
　　“嗯？不管是哪个朋友我都很喜欢啊……”
　　他揉揉女孩儿的头。
　　“艾莉，还是不能去见主人的朋友吗？”
　　从她决定停止与魔女的计划开始，也有一段时间了，魔女似乎对她感到失望，不再与她交谈，而创造者又总是往边缘跑，这些天，她深切体会到了创造者一直以来的孤独。
　　她摸摸自己胸前的缎带，那里面还装着魔女在与她闹翻后，仍旧交给她的通讯器，使用魔女自己的梦境做成的。也不知是为了让她回心转意，还是别的什么原因。而她出于“如果主人遇到危险没准还能靠这个通讯器搬救兵”这样的念头，便把它留了下来。
　　“……抱歉，艾莉，我还是没办法信任他们。”
　　唐波拉尔勾起一丝苦笑。
　　“明明是朋友，却不相信吗？”
　　“嗯……我……没办法想信他们所说的，希望当面向你道歉的理由，只是为了这个就在交界点逗留这么久，太奇怪了……”
　　“我们是朋友……但是……我想……只是在我对他们还有利用价值的情况下吧……”
　　“主人……”
　　看着创造者有些悲哀的笑容，人偶几乎一瞬间便怒火中烧。
　　“算了，至少我们现在还是朋友啊……就是委屈艾莉你了……要不明天我和乔伊说说，让他们偶尔来一趟就好了，这样他们也不会那么辛苦……”
　　“不用的，”女孩儿努力学着记忆中的表情微笑，“我一个人没关系的。”
　　只要您能得到幸福的话。
　　“……”
　　然而，看穿她的心思一般，唐波拉尔抬手敲了敲她的额头。
　　“胡说，刚才问的时候语调还那~么委屈，怎么可能没事？”
　　“呜……”
　　“没关系的，虽然和乔伊他们玩很开心，但是我也喜欢陪着艾莉呀。”他抱紧女孩儿，“真是的，大家要是都像埃莉诺一样坦率地表达自己的想法就好了……”
　　[那丫头是坦率过度吧？]
　　规则专注吐槽。
　　“……嗯。”
　　艾莉伸出手抓紧创造者的前襟，金色的眼中满是她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复杂情绪。
　　—————分界兔——————
　　次日，边缘地带。
　　唐波拉尔到达约定地点时，是少年少女已经毫不客气地先吃了起来。
　　两人皆是身着紫色紧身服装，头上与腰间各别了浅碧色的水晶。据他们所说，这样的穿着服饰是他们村子里的传统。
　　餐布上摆了不少美食，却都杂乱无章，几乎全是以少年为中心，散乱地散开，东一个煎饼、西一块面包的。甚至连少女从不离身的急救箱，此刻都被掩埋在一堆食物之中。
　　“……”
　　唐波拉尔的目光在急救箱上微微停留，然后便移开了。
　　“有些人的审美我真是不懂。”
　　乔伊一只手跟他打招呼，另一只托着腮帮子，盘腿坐在蓝白条纹的餐布上，一脸的怨气。
　　“呃？怎么了？”
　　唐波拉尔用力扯了一把兜帽，捧起一个小甜饼，分外乖巧地坐到他对面，问道。
　　“就上回啊，我们村的那个冷面男，就那个你跟他打招呼，他一脸看傻子的表情看你，你用看傻子的表情回敬他，他的眼神就变得特怜悯的那个……”
　　少年咀嚼着少女一叉子戳进他嘴里的蛋糕，继续抱怨。
　　“哪……哪个？”
　　“又不记得啦？就是一个前些年忽然到我们村里的处刑人，我之前说过的。”
　　“抱歉……”
　　唐波拉尔略带歉意地笑笑。
　　“没关系没关系~又不是什么大事~我接着跟你说啊……”乔伊摆摆手，“那家伙，在我们村里居然有不少人喜欢他，一个个的，成天看着他那死鱼眼欢呼，却对我这么一个体贴又帅气，紧急关头还能奶你一口的帅哥嗤之以鼻……结果每次村子有事了不还是我出手吗？”
　　“哎？嗯？”
　　对于这类事情一窍不通的唐波拉尔求援似的看向玛丽，后者淡然地冲他举了举牌子。
　　“别理他。我宠过了。正在反省。日后重新教育。”
　　“……”
　　总感觉这两个人的相处模式比自己和埃莉诺还奇怪。
　　唐波拉尔沉默着眨眨眼睛，忽然感到脸上的文字开始移动。
　　“不过，那位处刑人受欢迎，肯定也有他自己的原因。”
　　他尝试着劝解乔伊，同时左手食指指尖轻轻触碰桌布，让文字顺着自己的手臂划入地面。
　　“……”
　　这是最后一次见面了吧。
　　他不禁苦笑。
　　“唐波拉尔？喂？我跟你说话呢！傻笑啥？”
　　“哎？啊！没有……你……你说什么？”
　　乔伊一把将唐波拉尔搂到自己跟前，双眼直视着他：“哥哥说话要好好听着，知道不？”
　　“呃……”
　　“乔伊是说，村里的那个处刑人不过就是爱端架子，根本没有值得被喜欢的理由。”
　　玛丽帮忙重复了一遍乔伊的话。
　　“本来就是，玛丽你也这么觉得吧~”
　　“……”
　　少女默默的别过了头。
　　“我……我觉得，”唐波拉尔挣扎着离开少年的怀抱，“也可能对方只是不善言辞……觉得他有敌意的终归只是乔伊你的个人想法……你看，玛丽平时也不怎么说话，不会做什么表情，可是她是个很温柔的人……”
　　平时不善于表达自己观点的人，此时仿佛拖延时间一般诉说着。
　　规则……怎么还没回来？
　　“那种人怎么能跟玛丽比！我家玛丽世界第一可爱！唐波拉尔你咋想的？”
　　乔伊一副恨铁不成钢的表情，冲着唐波拉尔摇了摇头。
　　“呃……”
　　唐波拉尔微微向后一缩，双手扯住帽檐。
　　“乔伊，别戏弄他了。”玛丽忽然站起身子，手中魔法阵一转，急救箱竟出现在她的手上，“唐波拉尔现在应该很担心他的守护者才对，没工夫听你说。”
　　“？！”
　　看着箱子上淡蓝色的光芒，唐波拉尔心中一凛。
　　“……我这不是想再和他做一会儿朋友嘛~”
　　乔伊双手背过头顶，也站了起来。
　　“我们得到了一些情报。”玛丽看着坐在地上一动不动的神谕者，“你的守护者虽然数量惊人，但只要控制住本体，它便无法进行分身。”
　　“所以……之前你是故意把急救箱放在远离自身的位置，引起我和规……守护者的注意？”
　　以规则现在的能力，虽然能使自身增量，形成各种武器攻击敌人，但终归是有所限制。它能够增加的数量存在限额，而这些天，为了监视无法设置屏障或陷阱的边缘地带，规则将自己的分身全部派出，仅留主体在唐波拉尔体内。
　　故在发现异常以后，规则便以主体去探查情况，却不慎中了法阵，身陷囹圄，其分身也就无法驱动。
　　而告诉他们这一情况的，除了某位魔女，再找不出第二人选。
　　该说不愧是埃莉诺吗？
　　唐波拉尔苦笑。
　　“我们不会伤害你和守护者的，我们的目的自始至终只有一个，你应该明白。”
　　“……”
　　是的，他一开始就很清楚。
　　清楚他们迟早有一天会选择用这种方式结束掉这份友谊，清楚自己的任性会像之前那样成为规则和艾莉的麻烦。
　　即使如此，他还是无可救药地，握住了少年伸出来的手。
　　他想，至少要尤自己亲手划上一个句号，在一切无法挽回之前。
　　“……关于这个，我很抱歉。”
　　唐波拉尔站起身来，拉下兜帽，看向他只有六天的朋友。
　　然后，他说出了“神谕”，消除了规则被关入法阵的事实。
　　虽然更合适的方法还有很多，比如直接清除乔伊和玛丽关于不死魔女的记忆，但是类似方法需要的规则，已经不是他现在的身体能够承担的了……
　　神谕者微微咬牙。
　　“？！”
　　“怎么回事？！”
　　唐波拉尔脸上的文字忽然回归令乔伊玛丽感到惊异，他们立刻采取补救措施，却遭到了赶来的文字分身的袭击。
　　“呜……”
　　唐波拉尔本想趁机回到有屏障保护的交界点内部，却因修改规则的痛苦而不支倒地。
　　[……唐波拉尔！]
　　规则立刻驱动文字打算将其带回——它的大部分分身还在不同的边缘地带，一时间只有较近的一批赶回，与两名处刑人硬拼显然不是上策。
　　“哈！”
　　忽然，乔伊闪着光的拳头砸向了唐波拉尔，文字迅速形成屏障，抵挡他的攻击，却感其力道之弱，意外将其弹飞。
　　[难道？！]
　　“呀！”
　　规则来不及回转，挥着重剑的少女已从另一侧劈开稀松的文字防御，擒住了唐波拉尔。
　　“咳……我刚才就说过了，”少年口吐鲜血，从地上爬了起来，眼神复杂地望着同伴剑下的俘虏，“我是负责奶的那个啊……”
　　——————————分界兔子————————
　　入夜。
　　“我觉得我们这么傻等也挺惨的。”
　　乔伊打了个哈欠，再次检查起唐波拉尔身上的封印法阵。后者被封印了声音，只能死死地盯着他，无法借助创造规则脱困。
　　“没辙。”
　　玛丽的重剑一直架在唐波拉尔脖子上，弥漫在边缘地带四周的文字也不敢轻举妄动。
　　[真是麻烦……]
　　规则焦急地嘟囔着，尤其是某个傻瓜“规则明明可以直接杀死我，离开这种危险，为什么不这么做呢……”的内心疑问，令它更为恼火。
　　[我乐意！]
　　即使无人听到，它仍做出了应答。
　　突然，乔伊观望着远处，隐约看到一个小小的人影。
　　“来了。”
　　“！”
　　被关在法阵里的唐波拉尔闻言，挣扎着撞向法阵，无声地喊着什么。
　　“抱歉。”
　　背对着他的乔伊，轻声说道。
　　他们的目标从始至终都是找到最近忽然成为焦点的不死魔女。乔伊和玛丽的村子，因为丰富的水晶矿石而吸引了各路人马的目光，甚至有不少恶魔都在觊觎村里的矿产。如果村子本身没有一个强有力的支撑者，迟早会被那群饿狼吃干抹净。
　　作为处刑人的乔伊玛丽能力足以胜任，但威望却不足。这次对不死魔女的讨伐，将成为他们挽救村子最好的助力。
　　“真的很抱歉。”
　　少年收敛了一贯的笑容，对着渐渐走进他们的，稚嫩的孩童说道。
　　“……请放了主人。”
　　因为创造者迟迟未归，出于担心外出寻找的人偶，对着主人短暂的朋友，举起了枪。
　　“要反抗吗？”
　　重剑少女皱起眉头。
　　自己要提防随时会袭来的文字，结果魔女的重任便全在没什么攻击能力的乔伊身上，他们的优势并不明显。
　　女孩儿摇了摇头：“乔伊先生和玛丽小姐，也是要杀掉‘灾祸魔女的妹妹’吗？”
　　“不，我们要杀的是‘不死魔女’。”
　　“……”
　　听到“不死魔女”四个字，唐波拉尔仿佛知道了什么一般，僵在了当场。
　　“是因为……我吗？”
　　他无声地说着。
　　“不死魔女？”
　　艾莉疑惑地歪歪头。
　　“对……或者说，哪怕你是不死魔女也无妨，我们想要得到的，只是我们‘杀死了被人称为魔女的你’，这一事实而已。”
　　玛丽平静到残酷地解释着。
　　“所以……只要艾莉死掉就可以了吗？”
　　“玛丽！”
　　乔伊忽然开口，试图制止同伴。
　　“……”玛丽充耳未闻，点了点头，“是。”
　　“……这样啊。”她沉思片刻，将枪掉了个方向，“如果艾莉是被主人的朋友杀死的话，主人会很难过的。”
　　她将枪口对准自己。
　　“这样的话……会没有……那么难过……虽然还是会很难过……”
　　她压抑着心中来着魔女的躁动，继续说道。
　　“虫子先生，请帮主人把眼睛挡起来。”
　　[……]
　　规则沉默着，挡到了法阵之前。
　　“艾莉……住手……”
　　法阵之中的创造者，品尝到了比孤独更为可怕的绝望。
　　[如果我的力量还在……将这一切修正再简单不过……]
　　法阵之外的保护者，第一次知晓了自己的无力。
　　“主人，艾莉……已经死掉很多次了……所以……”
　　变成了人的人偶，露出了微笑。
　　那不是模仿任何一个人，而是她发自内心的、展露出的笑容。
　　“所以，请不要再让我活下去了。”
　　无法流泪的人偶，说着谎，扣下了扳机。
　　她胸前的缎带发出暗红色的光芒。
　　“……”
　　“……”
　　两名始作俑者沉默着，将“魔女”的尸体通过显像魔法，传给了驻扎在交界点外的勇者们。
　　某个遥远之地的小镇因此得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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