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师

　　双脚踩在车轱辘轴上，双手紧紧拉着后座架子，杜西韧因为行车速度慢得很双脚有些急躁地抖动着，从后面看起来像是一只大青蛙蹲在自行车后面。
　　初秋时节的晚上还有些闷热，杜西韧希望蒋慈溪能把自行车蹬得再快些，让迎面的风更大些好凉快点。可蒋慈溪慢悠悠地蹬着没有一点速度要加快的意思，杜西韧就绝望了。
　　“蒋老师，我载你好不好？”杜西韧忍不下去了，开口询问蒋慈溪。
　　“不要。”蒋慈溪想都没想就一口回绝了。
　　“你这样好慢啊，什么时候才能到学校？”
　　“谁跟你说要去学校了？”蒋慈溪一脚蹬下去后车子到了路口，学校在左，他却转右了。
　　“咦？！我不用回去上晚自习了？”杜西韧一下子忘记了闷热给自己带来忧伤，兴奋了起来。
　　蒋慈溪一听他那兴奋的声音，不由得笑了起来。脚下用力蹬了好几下，让车子顺着惯性往小坡下边的红番茄超市滑去。
　　“你刚跟人家高二高三的人打了架，今天晚上就别去了，当你在家认真思过好了。”蒋慈溪说完后捏紧刹车，自行车稳稳地停在超市门口。
　　杜西韧从车上跳下来，蒋慈溪把车子按规矩放好，上锁。然后抬手指指超市里面，说：“买点吃的当晚饭。”
　　杜西韧一下子就眼冒金光了，蒋慈溪想起了他一顿早饭吃掉六个鲜肉大包的模样，好笑之余又开始心疼自己的钱包……这是做什么孽啊，回回被他吃得肉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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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超市外面放着一排一体化的蓝色塑料椅，因为风吹日晒颜色有些泛白。
　　蒋慈溪和杜西韧一人抱着一桶正泡着的方便面从超市里出来。隔着一张烂了椅背的椅子两边坐下，双双把方便面放在烂椅子上。杜西韧剥开了牛角面包的包装袋大口大口得吃起来。
　　蒋慈溪看他吃得那样狼吞虎咽，害怕这学生在自己手上被噎死了，赶紧给他拧开冻得冒烟的可乐送上去。眼看着他一大口可乐配着一大口面包咽下肚才放心。转手拿过自己买的一罐冻啤酒打开，轻轻喝了一口。
　　放下啤酒就瞥见杜西韧直愣愣地看着自己，蒋慈溪挑着眉望着他。
　　杜西韧嘿嘿笑两声，说：“蒋老师，我喝一口你的啤酒行不行？”
　　蒋慈溪将啤酒罐往杜西韧笑嘻嘻的脸上贴了贴，冰凉的触觉让他捂着脸躲开，“别得寸进尺。快点吃，吃完了说，不是找我吗？”
　　杜西韧扯一大口面包进嘴，一面嚼着一面说：“那你先说我妈跟你说什么了？”
　　“你找我又要我先说，杜西韧你呀爱说不说。”蒋慈溪这话说得真是清淡，面上也是一副不感兴趣的样子。
　　“是我找你，可我也算陪你翘班啊……”杜西韧可乐喝进嘴里后人就变狡猾了，“看好几次手表了，是不是在计算时间啊？”
　　蒋慈溪是被杜西韧给看穿了，今天晚上这个晚自习他的确不想回去上，但是并不是他想翘班，是想要把杜西韧的事情弄个清楚。这一点，杜西韧不用明白。
　　蒋慈溪想着宿舍时杜西韧那可怜兮兮的样子，真想不出和面前这个嬉皮笑脸、讨巧卖乖的小混蛋居然是同一个人。不想多给他好脸看，蒋慈溪端起了自己的红烧牛肉方便面，扎实地吃了一大口。
　　“蒋老师……”杜西韧看蒋慈溪没说话立刻有所收敛，把剩下的面包塞进嘴里吞下后叫了一声蒋慈溪。
　　蒋慈溪吃着面，含糊地回应了他。
　　“谢谢你。”杜西韧望着江慈溪诚恳道：“我估计我妈也没说什么真话给你听。”
　　蒋慈溪认真吃着面，没回话但也点头表示杜西韧说得对。
　　“你不要生气，她在我面前也没有真话。”杜西韧说完这句端起了自己的方便面，吃相没比蒋慈溪好看多少，“我很小就知道我爸不是个好人，也经常打我妈。可我妈就是不愿意承认，在我面前给我爸百般粉饰。后来我就习惯了，她爱怎么说就怎么说，说我爸好就好呗。我也不知道她心里怎么想的……每次她被我爸打，我心疼她，却也恨她不争气。我想帮她争气，她却一点儿不领受。我不懂这是为什么，明明没法好好过的，为什么不离婚？”
　　蒋慈溪把叉子咬在嘴里，看着杜西韧，看了好一会儿伸手捏走叉子说：“你希望他们离婚？”
　　“嗯。至少我妈不会再挨打。”杜西韧说地很坚决。
　　蒋慈溪看着杜西韧认真的表情，顿了好一会儿说：“如果你把这件事当做目标，首先要和你的妈妈好好谈谈。”
　　“蒋老师你觉得我说得对是不是？”杜西韧的眼里突然有了光。
　　“我觉得它是一个解决的办法。”蒋慈溪对于杜西韧眼里那种突然而来的光亮很是熟悉。课堂上终于弄懂知识点或者自己的观点得到论证后的孩子眼里都会有那种光亮，很是耀眼，可是这时候讨论的不是某个知识点，也不是某个晦涩的难题被论证解决，这是一件家务事，那种被称为清官都难断的家务事，而自己同这个家庭的联系只是孩子的老师。蒋慈溪觉得不能够太牵扯其中，补充道：“站在仅仅为你着想的立场上来说。我希望你高中生活没有别的烦恼能够全力以赴的去学习。”
　　杜西韧眼中的光亮褪去了，这让蒋慈溪觉得内心有些不安。为什么杜西韧的眼里会升起光亮，是因为他全心全意的信任着蒋慈溪，而蒋慈溪这时候把话题带转到了学习上，让杜西韧全心全意的信任有了落空的危险，他眼里的光亮自然就褪去了。
　　蒋慈溪对此有些不忍，缓缓开口说：“如果你想和妈妈谈谈却不知道怎么入手，我想我愿意帮助你。”
　　小孩儿就是小孩儿，杜西韧听到这句之后整个人又昂扬了起来，用塑料叉子卷了一大卷面条塞进嘴里，笑着说：“嗯。”
　　蒋慈溪看着吃得很高兴地杜西韧，心里无比世故地感叹：明知道是泥潭，还是一脚掺和进去了，蒋慈溪啊蒋慈溪，你真是个……蠢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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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所以呀，在集训队里你是高一，年纪小要收敛着些，不要锋芒毕露、咄咄逼人、招人讨嫌……听到没有？”蒋慈溪最后一口啤酒入口，对杜西韧的教育也到了大总结的阶段，等了一会儿却没有听到回应，偏头看过去去看见那小子已经睡着了。
　　杜西韧单脚踩在椅子上，双手抱着那只脚，偏着脑袋靠在椅背上，呼吸平稳，面色红润，一看就不是刚睡着的样子。
　　蒋慈溪真是哭笑不得，终于酒足饭饱说到最重要的集训队人际关系处理了，臭小子居然睡着了。
　　睡着了怎么办？睡着了什么也不能办。那就把人叫醒好了，蒋慈溪手伸了一半又停了下来，想着他今天下午到现在，经历了打篮球、打架、受伤、家访这么多事情，情绪也是跟着上上下下，不累得睡着才是奇怪。睡着就睡着吧，姿势那么难受肯定也睡不长，任他睡去，醒了再说。
　　做了这个计议，蒋慈溪便又进了超市，再买了一罐啤酒，守着睡着的杜西韧，默默地喝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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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差不多快十点钟的时候，杜西韧哼哼一声醒来了，揉着发疼的脖子一脸地不高兴。蒋慈溪把他的半瓶可乐递给他，一点儿没嫌弃，拧开盖子一股脑喝了个干净。
　　被碳酸饮料刺激地清醒，杜西韧站起来对着蒋慈溪笑：“我睡了很久？”
　　蒋慈溪摆摆手，径直走去把自行车骑过来，拍拍后座说：“上来，我送你回家。”
　　“嗯。”杜西韧跳上后座，双脚踩在车轱辘轴上，双手拉住车后座架子，像一只活泼的大青蛙蹲在车后座上。
　　蒋慈溪扭头看他坐成这样，不由得笑起来。
　　顺着小坡往下，过崇义桥，再往南骑五分钟就能到杜西韧的家。蒋慈溪想着时间晚了，比出来时蹬得快，眼看就要到杜西韧家门口了，蒋慈溪的背上突然多了一点暖暖的触觉。害怕是杜西韧睡着了会摔下去，蒋慈溪喊了他一声。
　　杜西韧的回应异常清晰，蒋慈溪这才安心。
　　“蒋老师，你待我真好，你要是我爸那该多好。”杜西韧的头靠在蒋慈溪的背上，这话说出来也不害臊。
　　“我还没老到有这么大的儿子……”蒋慈溪被杜西韧给逗笑了，心想这孩子说什么胡话呢！
　　“那就换成哥哥……”杜西韧没打算放弃的样子。
　　“这么能干的弟弟我还真不想要。”蒋慈溪乐于泼他冷水。
　　“那……”杜西韧这时候词穷了，却是不甘心，嘴里嗯嗯哈哈一阵儿后说：“我要是女孩儿，你待我这么好，我就嫁给你，你总不嫌弃了吧？”
　　“哈哈哈哈……”蒋慈溪真是服气了，笑完了恰好到杜西韧家门口，停下车子后说：“你想感谢我就好好学习多多做题，最好拎个奥数的奖回来。少来这些嘴里动听的话，还你要是个女孩儿……我谢谢你，你就是一富婆我也不要。”
　　杜西韧听了蒋慈溪这段说辞后成功打歪重点，惊讶道：“比起年轻女孩儿你居然更喜欢富婆？蒋老师，你这个思想很危险啊！”
　　最后那句是蒋慈溪经常说他们这些小同学的，这时候被小同学用来说自己了，蒋慈溪还真是没法反驳，只好笑着叫杜西韧赶快回家睡觉。
　　回程的路上突然有了月光，地上的影子更加清晰，蒋慈溪蹬着自行车驶如疾风，月朗星稀的秋日夜晚让人心中顺爽。终于爬上小坡后，蒋慈溪心中愉快地想：不管是年轻女孩儿还是气质富婆，蒋老师都不喜欢的，蒋老师最适合的还是不婚不娶平淡终生的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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