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酒鬼
马上就要三月份了,天气很是冷,路遥裹着狐裘,穿过城北的小巷子。
巷子里的草垛下面半躺着一个衣衫单薄的大叔。约莫五十左右,醉得不省人事,脚上的一只鞋子已经不知去向,逢头垢面,衣衫不整,闭着眼睛仰面张嘴,样子实在难看。
路遥从他身边经过的时候,还能闻见他身上浓浓的酒气和酸臭味。
路遥走出几步,又折了回来,将身上的狐裘解下,盖在了大汉的身上。
天气这么冷,万一冻死了怎么办?
路遥的心声,已经很久没有被别人听见了,也不知道湛卢和司马越现在怎么样了。
这样想着,狐裘底下突然冒出一只冰冷的大掌,一把擒住路遥比竹竿还要细的手腕。
“小丫头,心地还挺善的吗,怕老伯我冻死?”
“臭酒鬼。”
路遥嫌恶的捂住鼻子,胡子拉碴的大叔闻了闻自己身上的闻到,作了一个想吐的动作,估计也被自己身上的味道熏的想吐。
“这味道....确实有点重...”
“你还算有点自知之明,衣服我送你了,快放开我,我要回家。”
路遥挣脱想走,结果那个大叔将路遥往肩膀上轻飘飘一扔,直接抗走。
“丫头,你太瘦了,跟纸片人似的。”
“要你管!”
路遥使劲垂打那人的后背,那个纹丝不动,狐裘扔了上来,将路遥从头到尾裹严严实实的,路遥眼前彻底看不见了。
耳边是洛阳大街的车水马龙,熙熙攘攘的人声,路遥趴在那人肩膀上默默数着步子,结果不知不觉中却睡着了,也不知过了多久,路遥才被放了下来,她立马就醒了。
“臭酒鬼,你抓我做什么,我又没有钱。”
“老伯我要钱干嘛?”
“那你绑我作甚?”
“一个人喝酒太闷了,想找个伴。”
胡子邋遢的大叔一手拿着一个酒坛子,另一只手朝路遥递过来一下小一号的酒坛。
“尝尝,保证你一辈子都不会后悔。”
路遥将信将疑接过来,小抿了一口,喉咙热辣辣的,路遥打量四周。
他们现在在一个地势低洼的竹林里,地上有几个石头矮凳,矮凳上面还有没有滑掉的积雪,一个破旧的石凳上面竟然放置着一把古琴、一直琵琶还和一只笛子。物件虽然不是全新的,但是上面干干净净的,一点灰尘都没有,看来有人擦拭。
“这些是什么?”路遥想要触摸,被酒鬼老伯制止。“丫头,不要碰!”
“我就是碰了,怎么着?”
路遥手指在琴弦上一滑,铮铮琴声彻响在竹林里,有积雪簌簌的落下来,惊起远处许多的白鸽,展翅而飞。
竹林中有细微的冷风吹来,咯吱咯吱踩在枯叶上的声音,路遥竖起耳朵,整个全身的汗毛都立起来了,酒鬼老伯赶紧将路遥挡住。
“别说话,那个家伙最讨厌别人碰他老爹的琴了,他要是知道你动了琴,一定会杀了你的。”
远处有一双眼睛望着这边,酒鬼老伯说不让动,路遥当真乖巧的缩成一团,不一会儿,咯吱咯吱的声音远去,酒鬼老伯,这才松了一口气。
“刚才那个人是谁?”
路遥也是冷汗淋淋,赶紧给自己灌了几口酒,暖暖身体。
“他是我好友的儿子,性格比较古怪,你千万别让他看见了,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什么怪人?你朋友的儿子该不会是个野人吧,还害怕见生人?”
酒鬼老伯耸了耸肩。
“来丫头,我看你挺能喝的,陪老伯我走一个。”
“这是什么酒?”
“杜康酒,老伯我可是花了很大力气才从杜康村弄来的。”
“杜康村?我一直以为杜康是个人呢?”
路遥喝了几口,小脸蛋立马红起来,笑嘻嘻吟到,用快哭出来的表情。
“对酒当歌,人生几何?譬如朝露,去日苦多。慨当以慷,忧思难忘。何以解忧,唯有杜康。好酒!”
“曹孟德的《短歌行》,青青子衿,悠悠我心。但为君故,沉吟至今。呦呦鹿鸣,食野之苹。我有嘉宾,鼓瑟吹笙。明明如月,何时可掇。忧从中来,不可断绝。越陌度阡,枉用相存。
契阔谈宴,心念旧恩。月明星稀,乌鹊南飞。绕树三匝,何枝可依?山不厌高,海不厌深。
周公吐哺,天下归心。好诗!小丫头年纪不大,学问不少,读过书?”
“哪里哪里,斗大的字不识一个,目不识丁。”
酒鬼老伯哈哈大笑起来。
“丫头有个性,老伯我喜欢。”
“酒鬼老伯你看上去好像不开心,能跟我这小丫头说说吗,我保证不笑话你。”
手中的酒坛子停下来,酒鬼老伯嬉皮笑脸的指着自己的面皮。“傻丫头,老伯我那里不开心了,你看老伯我明明是在笑,在笑懂不懂,笑的话,代表开心,而不是不开心。”
“但是你为什么非要用那种快要哭出来的表情笑呢?”
路遥的声音软软糯糯的,带在娃娃音,而她脱口而出却是沧桑的萧条感。路遥有一双与年纪不相符的清澈的眼睛,看透一切,清冷的令人心惊。
这不是一个孩子的眼神。
一滴眼泪从和酒鬼老伯的眼角滑落,那人捂着眼睛突然就哭了。
“我的朋友死了,以前他总是嘲笑我是烂酒鬼,说我迟早会醉死在里面的,如今他走了再也没有人念叨我了。”
路遥不说话,酒鬼老伯用袖子抹的一把,颇有些不好意思。
“丫头,让你笑话了。”
路遥摇摇头。
“其实我今天也不开心,因为我姐姐成亲了。”
“你姐姐成亲你怎么不高兴,是不是舍不得她,她嫁的很远吗?”
路遥再度摇头。
“不是不高兴,而是觉得悲哀而已。自己不能选择自己的幸福,一场婚姻成了政治的牺牲品,你说,换做是你高兴吗?”
“小丫头,老气横秋的,一点都不可爱。”酒鬼老伯将身子靠在石头上,以手当枕头。“我的几个朋友先后成了政治的牺牲品之后,你老伯我就发誓再也不做官,这辈子,有酒作伴就可以了。慨当以慷,忧思难忘,何以解忧,唯有杜康。”
“以前我们七个人总是喜欢聚竹林里,在一起喝酒,谈诗词歌赋,日子好不惬意,那种自由自在,逍遥的日子好像就在昨天,现在就剩下三个糟老头了。子期,你说你性格平和,习惯于低调处世,怎么就做了司马的走狗呢,这一点都不像你?难道你忘了,叔夜和仲悌是怎么死的?现在轮到你了,什么时候轮到我这个千古醉人?”
千古罪人?
“臭酒鬼老伯,你到底犯了啥事,千古罪了?”
“此醉非彼罪。”酒鬼老伯晃了晃手中的酒坛。“我刘伯伦纵酒一生,恣意快活,要的就是千古一醉。”
刘伯伦,刘伶醉?
路遥立马喷了,连酒也顾不上喝了,连忙跑过来打量。
“你就是刘伶醉?”路遥舌头打结,“不,不,那是赫赫有名的醉刘伶?”
“难道我不想做官在大街上甩酒疯的事你也听说了。”刘伶捂脸,“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老脸都丢尽了。”
“哎,你别不好意思啊,你在我们那可有名了,真的,我不骗你。”
一瓶刘伶醉能卖好几百呢。
天天醉醺醺的刘伶今天还没醉,老脸红了。
“你个小丫头,不许你笑话老伯我,你叫什么名字,我送你回家去。”
路遥抓着酒坛子不放手。
“我叫路遥,路遥知马力的路遥,我不回去了,我留下来陪你喝酒吧,你刚才说的朋友是不是向注使向秀向大人?我听说他注的《庄子》,妙析奇致,大畅玄风,是本不错的书。你的朋友是一个了不起的文人学士,你应该为他感到骄傲。”
刘伶眼睛挣的大大的,觉得这话出自一个十二岁的黄毛丫头,有点值得深究。
“你还知道什么?”
“我还知道你和你的另外几个朋友,主张“越名教而任自然”、“审贵贱而通物情”的玄学新风,我还知道你们喜欢聚在一起喝酒聊天,但是你们都不喜欢做官,写了好多好多的文章,以后的人叫你们“竹林七贤”。”
路遥有点的婴儿肥的小脸认真起来,有点吓人,刘伶讪笑一声。
“什么竹林七贤,狗屁一堆,叔夜和嗣宗死得早,现在子期也走了,倒是巨源和濬冲两个老家伙官越做越大,我嘛,就是一个千古醉人。”
“行,世人皆醉,唯我独醒。来酒鬼老伯,咱们干了这坛。”
“再来一坛!”
“你当喝水?这是酒!”
“你自己要喝的。”
“记得送我回家!”
路遥磨牙,你个死刘伶醉,醉刘伶!
注解:魏正始年间(240-249),嵇康、阮籍、山涛、向秀、刘伶、王戎及阮咸七人常聚在当时的山阳县(今河南辉县、修武一带)竹林之下,肆意酣畅,世谓竹林七贤。据陈寅恪先生考,西晋末年,比附内典,外书的“格义”风气盛行,东晋初年,乃取天竺“竹林”之名,加于“七贤”之上,成为“竹林七贤”。“竹林”既非地名,也非真有什么“竹林”。竹林七贤的作品基本上继承了建安文学的精神,但由于当时的血腥统治,作家不能直抒胸臆,所以不得不采用比兴、象征、神话等手法,隐晦曲折地表达自己的思想感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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