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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
这是已近初夏的时节,午后的阳光慵热晒人。观星榭台上,暖风刮起衣裙猎猎作响,一抹纤瘦的身影静静站着,淡泊平静的面容上无澜无痕。
花廊外,天芮望着她幽幽叹息。
她踏上花廊,步到她身旁,与她一同凝视着前方早已褪去花色的浓绿叶丛。良久,缓缓出声。
“这是一个不公平的世道,为君王就可荒淫无道,为百姓便要命如草芥。而公子,因为天下人都知的先知,所以那道义、那责任便必须要他来背负。他身不由己,明知要承受的是千苦万劫,但他仍选择走下去,只因这世道太不公平,这天下的百姓活得太苦——迫自己无欲无求、达观知命,为天下苍生活尽一生,独独不能为自己活一次,这便是世人眼中所艳慕的先知。然而,即使这般,只因泄露天机便要遭天谴,公子他——牺牲一辈子所得到的结局只不过是会悲惨死去。”
天空湛蓝清明,澄澈温柔的好似一双总是含着微笑的眸子。
魏紫静静凝着天边浮云悠悠、云卷云舒,听天莴告诉她是因是果,告诉她这场宿命中那注定了的结局。
终于,她明白为何在不经意间,总是会见到卓立之人的一身悲戚萧索,总是会在那清明的眸中见到一丝寂灭。
先知白术,根本不是大隋的神话,他只是活在这 “神话”二字下,隐忍于世人崇拜艳慕目光后的一个悲剧罢了。
这是一场宿命。
她以为她不幸,她以为他一直是如此清明淡远,其实他们都不是!她的不幸是宿命,无法改变;但他不是,他原本可以不必清明、不必淡远,可以选择更好的方式为自己而活……他没有,只因他已达观,已悲天悯人的无法回头!
为君泪双垂,心痛如斯。
“白术……”
缓缓闭上眼,断线的泪顺着脸颊骤然坠落。
廉贞端着药走进房。
“——公子,您醒了!”
衣袂飞扬,白术于窗边卓然而立,眸色空淡广阔。
“我睡了多久?”
“……三天。”廉贞低下头轻声说。
垂下眼眸,他静默片刻,问:“魏姑娘可还好?”
“魏姑娘没有事,天芮姐在陪着她。”
阖上眸白术深深吸了一口气。夏天到了,定是很美吧?
“廉贞,你打开桌上那封信。”
“哦。”
咦?这不是一个多月前李将军的信吗?
“公子,打开了。”
“看看吧。”白术温声说。
搔了搔头,廉贞定睛一看,蓦然脸色骤变。“公子!这……李将军他……”
白术颔首,“皇上二征高丽,惨痛兵败,大隋已是外空内虚,举国民忿难平,四大门阀早已是蠢蠢欲动。”
“这么说……那李阀也要请公子……”
“半月前东星骤亮,帝星陨落。当今之世君王无道,那东星之人,必将会带给天下安宁,予百姓安乐。”
廉贞焦虑地急急摇头,“可是您的双眼已……难道您真的要继续走下去吗?”
白术回眸面向他,“李家隐有帝气,也许那东星之人就在李家。我要寻到他,尽所能相助,予这天下——一个太平。”
“公子,” 廉贞悲恸地望着他,“您一定要牺牲自己才能救天下吗?”
“廉贞,你自小跟我,难道还不明白这命数改不得,也改不了吗?今生的宿命本就是还前世债,续来生缘。既然此生上天赋予我担当这能力,我便不能辱没它。即便是……即便是付出最大的代价,我也不会退缩。”
说这话时,白术的瞳眸里一片淡然宁定,是那种看穿世事后的达观知命,是经历百转千回后才能有的明净洞亮。
廉贞吸了吸鼻头,“难道您没有什么留恋的吗?”
身子微微滞了滞,白术缓缓地宁淡一笑,笑得柔和,笑得清远,他向廉贞招了招手。
廉贞红着眼走到他身旁,白术疼爱地摸了摸他的发顶。
“我留恋,甚至很多,廉贞。我留恋这个世间的一切,天、阳光空气、花草树木。我留恋亲人一样的你们,留恋……她……只是廉贞,因为我留恋,所以我便必须要这样选择。”
只因在这样一个乱世,也惟有这么做,我才可真正保护你们。
廉贞没有再说话,只是觉得搭在他肩上的那只手,有些瘦,有些冷。
但便是这样一双手,却独自担起那沉重的叫做“宿命”的担子,即便望不尽前路有多艰难,却依旧无惧无惊,坦然以对。
“白术。”
房内两人回过头。
廉贞瞪大眼睛。
一身湖蓝色的裳裙站在门外,今日的魏紫有些不同。那飘逸的袖摆与裙裾绣着素雅的小花,衬着她略施粉黛的容颜,有一种清雅脱俗的感觉。
眨了眨眼,廉贞侧头喃声:“公子,魏姑娘今天很……特别……呃……应该是很漂亮……”
魏紫凝着白术,扬唇展颜。
恍然大悟,廉贞忙说:“公子,那我先出去了。”说完,便急急忙忙跑出房。
他可不想留下来煞风景。合该也只有魏姑娘这样气质高雅的女子才配得上他家公子。
一缕金灿的阳光越过木窗落在房内,明晃的光芒晕染在白术温秀的脸上,折射出耀眼的光芒。
忽然这一刻很宁静,他们静静的凝视着彼此,情愫在四周婉转流动。
是的,凝视。
魏紫望着白术的双眼,它依旧那么深邃清明,清晰倒影出她的影子,温柔的眸色笼罩着她。
“为什么要瞒着我?”
“……对不起。”
静默片刻,她敛下眼帘,“你并无对不起我。”
她的声音里有一丝落寞,白术倏然手心紧握,又放开。
“你……不该瞒我的……”她幽幽启声,“我欠着你的恩情,本就该要还,本就该替你担心、替你分忧……替你做你的眼睛……”
浑身一震,白术唇边的笑容慢慢隐去,眼中浮现出萧索寂然的黯淡。“白术何德何能能让你……如此呵……”
“廉贞说,你今天很美——但,我看不见。” 浮起一抹悲哀自嘲的笑,他怅声说。
看不见,只是开始……我怎能……自私的将你留在身边……
忽尔璀然一笑,魏紫慢慢走到他的面前,“没关系,我走到你面前,你便可以‘看见’我了。”
白术慌然地倒退一步。
“白术,不要躲我。我已经失去惟一的亲人,我不想……再失去一个值得我去好好爱的人……白术,从今以后,我做你的眼睛,永远不会离开你。”
僵硬着身子倒退两步,白术重重的撞上了圆桌。他别过头,“魏姑娘,你也瞧见了,在下只是一名连出门都要人帮忙的瞎子,实在不值得你这么做。白术的一生早已注定,根本早已无法……容下你。”
凝眸抿紧唇,魏紫许久都没有出声。
屋内一片阒静,白术的心愈加颤抖,他很怕,很怕听见泪水坠地之声。
在他几乎心防崩溃之时,魏紫伸手捧住他的脸,迫使面向自己。
“白术,你听好:不论今后会发生何事,我都不会离开你——不会害怕,更不会后悔,决不!”
孤寂空荡的心仿佛刹那间被许多东西一点点、仔仔细细地填满,流淌过泊泊的暖流。
闭上眼,白术喃声:“……不值得的……”
这些年来,他从未像此刻这般,痛恨起这先知的身份,痛恨起这禁锢他一生的宿命,痛恨起他的身不由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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