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见 晨曦

　　（8）班的班主任姓史，所以是教历史的。第一节历史课他自己就是这么给我们介绍自己的，跟李老头是一个毛病，喜欢说一些莫名其妙但他们自我感觉十分幽默的冷段子。
　　“我知道，有很多人学文科都是迫不得已，觉得学理没前途就来文科班撞大运。现在我要告诉你们的是，文科并不像你们想象的那样容易，文科的招生比例更低，更难考一个好大学。所以你们来我这里，就要做好吃苦的准备，不然就赶紧走，别等到受不了了再来跟我这儿哭，没用的，啊。”最后一个“啊”完全是在挑衅，看着他眉毛一挑一挑的就觉得这人不是个善茬儿。
　　“不过……”他清了清嗓子，“我也听说咱们班里有几个厉害角色，文科底子不错。这样吧，我出个题，喊两个人上来抢答一下，看看咱们班的水平到底如何。”
　　有很多老（8）班的土著居民都往中间靠窗的一排看，好像那里坐着个世外高人。“叶煜嘉、陈曦，你们俩上来。”我冷不防听到自己的名字，吓了一跳，一直到另一个人走到讲台上了我才想起来要往讲台上走。边走边琢磨：这个叶煜嘉应该就是期中超过我的历史第一，史老师喊我们俩上去干什么？打擂台？
　　等我站定，旁边的女生冲我“哼”了一下。是的，那个叶煜嘉是个女生，跟我一样的高中女生。她爸比我爸还狠，直接给女儿起了个男孩的名字，看来我爸对我相当不错了。
　　“准备好了？那就出题了。”史老师把自己搞成了开心辞典的王小丫，一本正经地出题：“请写出中国从夏朝开始所有的朝代，开始！”
　　叶煜清还没等老师话音落下，就“刷刷刷”在黑板上笔走龙蛇，我闭上眼睛背了一遍，才开始写。
　　夏商周，周分两周，东周分春秋战国，诸侯国还写不写？我转过头问：“老师，是大一统朝代吗？”
　　叶煜嘉也停了下来，看来跟我一样纠结。
　　史老师想了一秒说：“诸侯国就算了，但是五代十国魏晋南北朝还是要写的。”
　　叶煜嘉比我快一点，我停笔时她都已经把粉笔放回讲桌上了。站在一边一脸无谓。这人不一般，厉害。第一次，我真正地佩服了除周清颜以外的同龄人。
　　史老师拿着历史书后面的朝代更替表一个一个地检查，全班鸦雀无声，几十双眼睛盯着我的答案让我站在上面战战兢兢，如履薄冰。
　　“不错不错，两个都全对，不过，叶煜嘉快一点。”史老师笑得跟朵花儿似的。
　　我上下打量这个气场很足的女生，正巧她也在打量我，视线相交，我和她不约而同地给对方报以微笑。
　　心甜的历史跟我的物理有得一比，一下课她就跑来说要拜大神。
　　“哎呀，你一定要给我传输一点‘仙气’，我的历史简直就是丧心病狂。”
　　“我看你的语文也挺丧心病狂的，你初中都不学成语的？”我还在想刚才的比赛，心不在焉地打发她。
　　“哎哎，叶煜嘉来了。”心甜捅了捅我。
　　叶煜嘉跟一个女领导一样走过来，她周围并没有前赴后继跟着一堆小跟班，脸上还有一点笑意，可就是给人以强大的气势，这种气势就像……就像是从小灌输的贵族气质，骄傲而有礼，不可直视，却跟那种有钱人家的富二代不同。
　　“我叫叶煜嘉，我早就听说你了，理科班里的文科大神，陈曦。”她幽默地自我介绍。
　　“不敢不敢，大神我可不敢当。”我连忙摆手，“你的历史很好啊，很少见。”
　　她还是不咸不淡的：“我只是擅长中国古代史，这几次考得好只是因为正好考到我擅长的部分罢了。”
　　“我也是更喜欢中国古代史一点，近代史看着难受。”这我倒是说了实话，我确实及其讨厌近代史，光看我就想要撕书。
　　“为什么？”她好像一下子来了兴趣，笑容也加深了一点。
　　“不为什么啊，大概就是‘天朝上国’的自尊感吧，对于民族大一统朝代我就特别有好感，比如秦、汉、唐、元、清，宋朝和明朝我就觉得很憋屈。”
　　叶煜嘉突然就激动了，握住我的手使劲晃：“英雄所见，英雄所见啊。我也喜欢这些大一统的王朝，那才叫气派！”
　　我愣愣地盯着领导气场瞬间全无的叶煜嘉，都不知道怎么接话。
　　“哎，你知道我是什么族吗？”她的话题转得让我反应不过来。
　　“什么什么族？你不是汉族？”
　　她狡黠地一笑：“我当然不是汉族，我是满族人。”
　　满族？等等，她是满族？
　　我大叫起来：“你姓叶赫那拉？”
　　她很骄傲也有点惊讶：“当然，我可是正儿八经的皇族，镶黄旗。”似乎是很满意我表现出的崇拜感，她笑眯眯地问：“你怎么知道我姓叶赫？”
　　“很简单啊，你现在姓叶，满族可没有姓叶的，清朝覆灭后很多满族人都改为汉姓，叶赫那拉一族有改姓那的，也有改姓叶的，你就是改姓叶的那一族。”
　　“好！”“就凭你能猜出我姓什么，你这个朋友我交定了！”
　　“那，以后我也不叫你叶煜嘉了，直接叫你叶赫算了。”我半开玩笑半认真地说。
　　“这样最好了，我喜欢这样。”她爽朗地笑着，真真就是马背上的民族。
　　春天很快就来了，好像上个星期我还在裹着羽绒服搂着热水袋冻得到处跑，今天我妈就已经恩准我穿毛衣出门了。我属于怕冷的体质早读躲在教室里不敢出来，而叶赫则早早的换上了厚的卫衣，抱着书跑到班门口早读了。叶赫的声音特别的大，简直就是声如洪钟，中气充沛，读一个小时愣是连水都不喝一口。恰恰相反的是我后排的凌轩，他一早上打了起码20分钟的哈欠，搞得站在他前面早读的我都困得不行不行的。这人昨晚上是没睡还是怎么？
　　我回过头去：“大哥，您都打了一上午了，腮帮子肿了没？实在是困就趴那歇会儿，打哈欠是会传染的知道不？”
　　“啊，我昨晚上好像有点失眠，啊啊我出去洗个冷水脸……”眼泪差点没淌下来。
　　班里几乎所有的女生都在“哇哇哇”地早读，而男生们基本上都是一副八辈子没睡觉的状态。这“春困”不是说女子的吗？这一堆男的咋能困成这样？
　　第一节课是数学，老师是个年轻的刚做妈妈的女老师。大概是母性的光辉强大吧，看着我们这一个个都快困死的样子，索性把教义往桌子上一扣：“现在离下课还有15分钟，我的课也讲完了，你们睡吧，我在这儿坐着帮你们把风。”
　　她还没讲完，凌轩就以一个癞蛤蟆的姿态直接瘫在了桌子上，有他珠玉在前，同学们就一个个以多米诺骨牌的方式倒下了。心甜犹豫了一下，也就是几秒钟，也趴下了。叶赫还是那么的精力充沛，依然背挺得直直的写题，而陈晨早就在我观察别人的时候陷入晕死状态，不省人事了。
　　我有点贫血，趴在桌子上一会儿头就要疼，只好硬撑着。再说了，教室里光线如此充足，他们究竟是怎么睡着的？
　　凌轩睡得那叫一个死，不仅没听见下课铃，连上课铃声都没听见，直接睡到了班头的第二节课。陈晨反手就扔了一个空矿泉水瓶子正中凌轩的脑袋。他迷迷糊糊睁开的小眼睛正好对上班头那双大眼睛。我还以为班头要罚站，结果他完全无视，翻开书就讲起了西欧封建制。
　　“这次的月考范围比较大，一直考到英国君主立宪，但我们到现在还没讲到，所以下几节课我要讲快点，赶进度，大家也在下面自己学学。分班后的第一次月考，还是要重视。这几天暖和，大家都打起精神来，困了就出去洗把脸，要么你站着听课也行，上课不要睡觉，耽误学习，知道了吗？”
　　“知道了！”班里面响起稀稀拉拉的应答。
　　班头明显很不满意这种有气无力的答复，抬高嗓音又问了一遍：“明白了吗？”
　　“明白！”
　　“那就好好复习。”班头潇洒的走了，留下几十个睡眼朦胧的学生揉着眼睛做卷子。
　　又一个月考结束的星期一，班里的气氛明显很凝重。鉴于我们是以一种梦游的状态去考试，这分数简直就……惨不忍睹。叶赫的历史直接考出了全校前十，我的数学再一次回归原点，心甜变化不大，陈晨华丽丽地考出了全班倒数第一的“光辉”战绩，比倒数第二少了二十分。
　　班头将那张成绩单贴在了后黑板上，班里人一窝蜂地挤上去看：有人面无表情、有人眉飞色舞、有人唉声叹气、有人喜气洋洋；有的人明明腿都软了迈不了步子还要挤上去看，有的人则无比淡定的坐在自己的座位上一动不动。
　　我再一次仗着瘦的优势，成功挤到了前面，在第一的位置看见了一个很熟悉的名字：凌轩。我去！这个世界充满了神奇啊！看着不怎么靠谱的人居然学习这么好，平时也没见着他怎么好学啊。难道这人的智商是爱因斯坦级的？就是周清颜和冷钰，学习好也是因为平时下了功夫，凌轩除了睡觉、贫嘴、八卦，他干过什么正经事吗？
　　作为最好的文科班，凌轩这个全班第一自然也即是全校第一。似乎总有人欠着他五百万的班头的脸难得不那么阴沉，在大张旗鼓地表扬了总分第一后，大手一挥，一个高高大大的男生走了进来。
　　“这位是来自3班的楚天阔同学，从今以后他就是咱们班的一员了。大家欢迎！”
　　我正低着头研究那张满是红叉叉的数学卷子呢，听到最后三个字手里的卷子差点掉在了地上。压下满腹的问号，我无视掉讲台上那个一直在局促地搓手的傻大个儿。陈晨瞟了我一眼，啥都没说。
　　早晨十点多钟的阳光总是那么恰到好处的明媚，我能看见楚天阔从靠窗的座位上站起来，伸了伸有几分僵直的腰和腿，顺便向四周张望。阳光从半掩着的窗户外飞进，均匀地洒在他又短又平的板寸头上。末了，他径直走向中间靠前的位置，半倚着陈晨的课桌，一只手撑在桌面上，猫着腰、歪着头，似笑非笑地盯着陈晨左边的我。我继续保持着面瘫的表情，左手支着脑袋写作业。
　　一、二、三、四、五.....
　　“陈曦！”楚天阔果然撑不了5秒，冲着一动不动的我吼了一声。那声音大的活活把睡得正香的陈晨吓了一个激灵，他茫然不知所以莫名其妙地看了看新来的老同学，又趴下去睡了。
　　我一脸的无辜，还带着几分无措：“呃，这位同学，我们认识吗？”
　　如果这时候旁边有一个砖头的话，估计楚天阔都想捡起来直接砸我脸上。不过，拜良好的家教所赐，他还是表现出了男生应有的气度，不说话，不走，也不动，只是站在那里，一副与我一模一样的面瘫表情。他左手上手表的指针一点一点地转动，我觉得全班应该都在欣赏这出奇怪的哑剧，脸皮一向厚如牛皮的我终究还是比不得皮厚如长城城墙的楚天阔，手一甩率先笑了出来。
　　“哈哈哈哈……你，你不在（3）班好好呆着，跑我们文科班里来干什么？找妹子？”
　　“你注意点形象好不好？你到底是不是女的？笑不露齿不知道吗？你找个镜子看看，最里面的大牙都露出来了！”楚天阔毫不掩饰他对我的嫌弃，就像我从不掩饰我嫌弃他的事实。
　　“现在倒是说我不是女的了，也不知道谁前几天还‘男女授受不亲’呢！”我大大咧咧地回击，吵架，我什么时候输过呀！
　　“谁有你这么无聊。我这次没考好，老师说我学文科应该更好一点，我的分班考成绩也勉强能进（8）班，就来了。”他耸耸肩：“你跟陈晨同桌？”
　　“你不都看到了吗？”我烦躁地转着手里的笔：“还不如跟你做同桌呢，最起码没这么多乱七八糟的事。”
　　楚天阔完全没有被我十几年一遇的夸奖感动到：“想说我长得丑就直说好了，还转这么一大圈。”他把陈晨摇醒：“友情提示啊，你的同桌是个女魔头，你第一不要动她的东西，第二不能上课烦她，第三不能跟她有任何的肢体接触，不然她会废了你的胳膊，第四……”
　　他还想继续造谣，我抓住他摇晃陈晨的手就是一拧，“再废话我现在就让你的胳膊废掉。”
　　轻松挣开我的手，楚天阔笑得一脸贱兮兮的：“看见了没，就是这样的。”一溜烟就没了。我只能冲他的后背翻了个大白眼，以泄我心头之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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