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乒乓]小球转大球

　　孙伟亮差点就开始怀疑起，是不是骆羽因为拒绝参与上次集训而得罪了尤国朗。但以他们搭档共事多年的经验来看，尤指导绝不可能是这样心胸狭隘的人。第一次暂缓征召骆羽入队，当时就是因为尤国朗的反对意见。“怎么……还要再等等？”

　　“伟亮，你怎么看骆羽？”尤国朗从电脑屏幕上移开视线，转而望向孙伟亮。

　　“技术扎实全面，意识手感绝佳，力量速度也很好。”孙伟亮不假思索地列出了一串骆羽的优点，这还是以国家队教练严苛眼光所作出的评价。这么罕见的好苗子谁不想要？因此他格外不能理解，为何尤国朗要再三阻止将骆羽升入二队。

　　“说的不错，各项素质都非常好。”尤国朗点点头，十分平静地丢下重磅炸弹。“骆羽跟着张帆练球是我拜托的，差不多就两年前这时候。”

　　“张帆？”孙伟亮神色古怪地重复道。这大小姐退役以后，队里并不是没动过心思想请她回来带队员，但都被挡回来了。

　　“对。小丫头横拍指导陈铭还是张帆帮着联系的。”继续透露的这个秘密，彻底把孙伟亮炸得分不清东南西北。孙指导突然觉得，下一刻要是尤国朗说骆羽是自己闺女他也敢相信。尤指导竟然这么早前就发现骆羽了？还有张帆与陈铭也参与进来了？但尤指导如果确实觉得骆羽条件优异，又为何从未向他吐露一个字呢？孙伟亮此刻内心真的惊疑不定了起来。

　　“但是……你知道她的问题不？”只见办公桌对面坐着的孙伟亮脸色一变再变，尤国朗还是出声问道。“也是她最大的问题。”

　　孙伟亮在脑海里快速检索着关于骆羽的一切信息。技术总还有提升的空间，战术意识也还可以磨练，心理素质和韧劲算不错了。“……什么问题？”

　　“骆羽对胜负没有执着。”尤国朗瞬间严肃了神色。“她追求的自始至终是技术。还处于成长期尚且看不出，但等练到她所认定的完美之后会如何呢？她根本不在乎冠军还是大满贯，甚至可能直接抛下一切退役。但我们却还要走下去啊，伟亮。”正是因为这个原因，尤国朗才以更谨慎的态度关注着骆羽，而不是被小姑娘的绝佳天赋迷惑了双眼。

　　“那……减缓她成长速度呢？”孙伟亮试探性地问道，减少参加大赛机会让成绩出得慢一点，制订训练方案的时候减量减强度，让她慢些到达巅峰以尽可能延长她的竞技生命。

　　“几乎不可能。骆羽跟着比赛视频录像就无师自通把摆短学得很漂亮。”尤国朗忍不住苦笑起来，却放低了声音。“而且这么蹉跎她你忍心吗？”若是注定要扼杀这样极具天赋的孩子，那不如从一开始便不要将她卷进来。

　　那到底该怎么办？孙伟亮求助般地望向尤国朗心中却下了决定。“可我不想错过她，我们一定能留下她的！”一定会用尽一切办法。不仅仅是作为国家队教练的集体考量，更多是出于对乒乓球这项竞技的纯粹热爱，就是想看看她到底能走得多远，亦或者说能再将乒乓球向前推多远。

　　“算了。”长叹了口气，尤国朗最终没能抛下作为国家队总教练的私心。“顺其自然吧。”曾几何时尤国朗对张帆也这么说过，伸手接过孙伟亮递来的入队名单，大笔一挥签下自己名字后递还给孙伟亮。“拿去公示然后走程序。”

　　“好嘞！”孙伟亮高声应了下来，开心地一路小跑去给中心发传真。所有国家队队员关系仍在地方，但借调国家队仍是需要办理相应手续。公示完紧接着便是办选调手续。

　　过完年骆羽就要收拾包袱到国家二队报到了。这个寒假她过得也异常忙碌，把留在市队的日常训练用品搬回了家，紧接着又和亲近队友去市郊温泉来了场告别旅行。当然，她也必须与张帆和陈铭两位指导分别了。

　　虽然骆羽未来还将继续代表市队出战锦标赛以及全运会，但大部分时间将随二队进行日常训练，她将有新的教练、新的训练方案和新的成长，但张帆和陈铭却无法继续参与了。虽然有些感伤，两位指导更多的是为她感到开心，因为这才是骆羽应该走的道路。

　　国家二队意味着全日制职业训练，骆羽却不打算仅上队内的文化夜课，而是主动找上齐松咨询能否上课训练对半开。虽然不清楚这不屈不挠的小傻子对念书执着什么劲，但她的提议相当符合孙伟亮的延缓成长计划精神。孙、齐二人一合计，决定略摆几天领导架子，果不其然又等来骆羽一定勤学苦练保证训练量的表态，便看似半推半就实则巴不得如此地答应了。

　　骆羽入队交流赛的表现早已传得神乎其神，如今还这样公然地搞特殊化，队内难免产生了些风言风语，但主管教练名单一公布却让大家感觉微妙起来，骆羽竟然被划到了杜志峰的门下。

　　担任男一队多年陪练的杜志峰，去年年底才通过竞聘转岗成为教练，而骆羽则是他任教练以来接手的第一个徒弟。杜志峰在役时最好成绩也仅仅是全国锦标赛男双亚军，论起他的优点，大概是个性温和以及善于模仿各国顶尖选手打法。

　　当大家私下猜测骆羽是否成为了杜志峰执教生涯的头号小白鼠时，小姑娘自己倒认为和杜指导磨合的还不错。一次与张帆的通话中，骆羽用“体贴”二字评价了她的新教练：愿意陪着她晚上加练，愿意帮她做拉伸放松，愿意在训练时不东拉西扯，如此理想简直夫复何求。不知道陈铭听到骆羽这席话会不会吐血三升。

　　与其他组训练指导的活跃气氛不同，骆羽与杜志峰的对练总充斥着沉默，甚至夸张到整整一组多球里没有一句交流，但在这样的环境里，师徒俩却很快地建立起了默契。从杜志峰的表情及眼神中，骆羽能意识到自己这一板仍需改进的地方，也许是挥拍时机也许是拍面角度，而杜志峰发下一球往往便针对了这一球存在的问题。

　　区别于张帆及陈铭个性张扬的打法，多年的陪练经验深深影响着杜志峰的喂球意识，他更善于通过模拟情景来帮助运动员自己寻找解决方案。一种是授之以鱼，而另一种便是授之以渔，后者显然更适合现在的骆羽。

　　沉默训练带来的另一个附加值是，骆羽的训练常常超量。预计半小时的多球练习，二十分钟打完那就索性再接再厉来几板呗。

　　“小白！女队今年来了个漂亮妞儿知道不？”自诩男队小灵通的徐鹏，勾着沈效白脖子挨着桌边坐了下来，一脸神秘兮兮。“听说打球也挺牛！”

　　“不知道。”训练休息室内，沈效白正专心致志粘着胶皮，态度一如既往地冷淡。

　　“她把苗雨涵、温艳雯还有好几个人都赢了。”青春期小伙根据女队颜值非官方排行榜，不假思索将实力明明更强的胡玥给抛在了脑后。“我和明儿等会儿看美女去！”

　　男女队大部队即将分别奔赴两江及江南基地进行春季集训，再回队里则要一个多月后。

　　“早点回来，尤指导等下要查你俩都不在的话，肯定又得到处抓。”将胶皮用滚胶棒压平，沈效白终于抬头，斜睨向徐鹏低声警告，白净少年有着一双极其漂亮的丹凤眼。徐鹏作为队里的典型不安分分子，上次被抓到半夜外出而挨了好一顿批评。

　　“有啥，我又不出去！”徐鹏浑不在意地摆摆手，虽然他见尤指导发怵，但这次行动可谓难得的光明正大，不过偷偷到女队训练场地溜达一圈而已。突然间徐鹏像发现新大陆般，疯狂用手肘捅着身旁的沈效白，变声期暗哑嗓音更是陡然高了八度：”小白快看！就那个背包的！”徐鹏眼神一错不错地追着窗外经过的骆羽，直到她的身影彻底消失在路口转角。

　　“哎呀呀，确实好看！”徐鹏从座位上一跃而起，力道之大险些将沈效白桌上的各种工具碰翻。“我赶紧告诉明儿去！”昵称明儿的队友王启明，正是徐鹏的不务正业好搭档。

　　就一小孩儿。起身将球拍塞入裁胶机拉下液压杆，这是沈效白对骆羽的第一印象。

　　3月初，女二队开拔前往江南训练基地，本年度开展的首场集训将为期四十天。一队则是一分为二，非主力队员同二队前往外地打大循环赛，而主力队员将奔赴中东参加今年的世乒赛。虽然这次世乒赛为团体赛，但作为本年度第一场重要外战将直观反映各位运动员目前的竞技状态，也将与4月中旬奥运亚洲区预选赛及月底亚洲杯等站点成绩一起，成为教练组确定奥运单打人选的重要依据，所以主力队员们都拿出了十二万分的精神认真对待。

　　借着备战奥运的东风，才入队不久的骆羽竟然有了与一队打大循环赛的机会。若能在大循环中取得关键场次胜利，对于队内积分名次上升将大有助益。

　　意识先进且技术扎实，似乎一直以来是骆羽的标签。学得越广、练得越多却让小姑娘对自己产生了动摇。面对来球该均衡相持还是以攻代防，这种迟疑使得她失去了一贯地锐气果断，再无法精准抓住时机出手而打得十分被动。集训以来的七轮大循环赛，骆羽竟史无前例地打出了1胜6负的惨淡成绩，而败率还在持续上升，二队内个人积分已跌至第十八名，刚入队时的光芒四射更是所剩无几。

　　想不通症结的骆羽终于因纠结而病倒了。要强的小姑娘不甘在宿舍休息，宁愿坐在场边观摩其他队员比赛。杜志峰也同样心急如焚。百般无奈的他甚至找到了齐松，提出愿意将骆羽转到经验更丰富的教练组中，只要能帮助骆羽尽快走出低潮。

　　“只能靠你俩自己解决，谁也帮不了。”齐松无情地驳回了杜志峰的请求。“志峰，相信骆羽更要相信你自己。”

　　碰了一鼻子灰的杜志峰反复挣扎，终于一鼓作气走到骆羽身边坐了下来。此时的骆羽捧着水杯坐在场外怔怔地望着场内队员们捉对厮杀。

　　“最近几轮成绩不太好。”杜志峰偷觑着一脸淡漠不知想法的骆羽，实则内心相当忐忑。这么多年都为男队员提供陪练，该如何与女孩子打交道，完全两眼一抹黑。骆羽不是多话的性子，杜志峰接手之初还庆幸了许久，但谁知道这孩子能把自己纠结到生病啊。队伍还没壮大，杜志峰就觉得真心不好带。

　　“嗯。”骆羽点了点头，几日高烧下来嗓子都是哑的。“是不太好。”

　　“因为什么而迟疑呢？”从骆羽连续第二轮失利开始杜志峰便开始录制比赛，更是将录像视频翻来覆去看了好几遍终于发现，几轮比赛前三板后骆羽引拍过程中有着细微停顿，耽误了触球时机不说更影响了整个发力过程。

　　“是不是摆短变线会比较好，是不是正手爆冲更合适。”骆羽出神地望着场内喃喃道。“如果换成别人会怎么处理？”双腿蜷上座椅，骆羽痛苦地将脸埋入膝盖。

　　如果换做其他教练看到徒弟胡思乱想，大概会直接赏个暴栗。杜志峰叹了口气犹豫再三，伸手摸了摸骆羽的小脑袋，脸上却闪过苦涩。“如果总是想着别人会如何处理，那你会变成一个没有风格的陪练，就和我一样。”

　　“但我控制不住这些想法。”闷闷传来的声音，甚至带了一丝哭腔。

　　“只能强迫自己不想，去想如何让对手接不着你的球。蔡爽或是何思玲都和你没关系。”一向柔和的杜志峰，表情变得少有的严肃。“你就是你，骆羽。”

　　骆羽抬起头回望向杜志峰，眼眶微红仍蓄着泪，半晌点了点头。

　　“你能做到的。”杜志峰温柔地揉了揉骆羽的头发，言语中是沉甸甸的期盼。“我想我不会失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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