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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10 章
离开诸葛通家之后,游少龄立刻返回少林。少林作为在江湖上素有声望的名门大派,突然爆出这等丑闻,更兼群龙无首,在寺内局势安定下来之前,游少龄便以武林盟主的身份暂时帮忙主持事务。凤双|飞和李安陵则随严千仞前往杀手组织“七月十五”的所在。
“像之前说过的那样,我想让你们见一见首领。”
坐在疾驰的马车内,严千仞道。由于严千仞重伤未愈,不便乘马,游少龄便将自己的马车借给了他们。
“虽然他未必会告诉你们。因为与曜影阁会面之事的详情,他就连对我也未曾吐露。但那段时间他整个人变得很怪异,我猜想其中必定有着重大内情。”
“无论对方开不开口……”
凤双|飞长长吐出一口气:
“对于那个看不见摸不着的曜影阁,这是我们最为接近的线索了。谢谢你,严千仞。”
黑衣的杀手看了他一眼,然后淡淡道:
“我说过,我不习惯被人道谢。而且我多少算是奉命追查接引人被毒杀之事,恰好目的有些相同罢了,你们也不必谢我。”
凤双|飞无语。尽管在少林面对共同的敌人时,曾觉得与他非常亲近。但越是接近他所在的那个组织,便越是感觉到疏离的气息。是因为终于将要分道扬镳吗?
“严千仞……”
凤双|飞还是忍不住问:
“带我们见过首领之后,你怎么办?”
“大概是留在组织内养伤吧。”
严千仞平淡地说:
“以我的伤势,继续与你们一起行动也帮不上什么忙。虽然调查半途而废是有些不甘心,但也只能交给组织中的其他人了。”
说到这里,他微微一笑:
“如若有缘,日后还会再会吧。”
话是对着凤双|飞说的,他的眼睛却看着那个白衣剑客。李安陵回应着他的目光。
“会再相见的。”
李安陵道。
“待你伤愈之后,我来找你。”
严千仞一笑:
“比剑吗?”
李安陵也笑了:
“如果我说是喝酒,你信吗?”
“我从不喝酒。”
严千仞道:
“不过是你的话,可以破例。”
“喂……”
凤双|飞终于忍不住插嘴:
“你们喝酒的时候,可不可以也叫上我?”
终于,从马车的车窗望出去,已远远能看见高耸的城墙。按严千仞的说法,“七月十五”的核心组织就在这座城内。目的地既已近在眼前,三人便在路边的茶摊歇脚。
虽已过午,茶摊上并没有其他客人。奉茶的是一名风韵犹存的少妇。将茶水和点心端上来后,她便收起茶盘立在一旁。严千仞和李安陵却都一动不动,只有凤双|飞似乎毫不在意地端起茶杯,将要送到唇边时,却又笑着摇摇头放了下来。
“十三娘的茶,我果然还是不敢喝啊。”
“上次在凤公子这里吃了亏,妾身可一直都心心念念呢。”
少妇娇笑道:
“凤公子能猜到今天这茶里,是被妾身下了什么药么?”
“是给凤双|飞的迷魂药罢。”
严千仞插话,端起茶杯一口饮尽。然后他转向那名女子。
“是首领让你来的么?”
“妾身迎接来迟,还望担待。”
女子盈盈一拜,嗓音变得如二八少女般柔媚娇俏。严千仞却只是冷冷道:
“有功夫在这里弄鬼的话,还是赶快把衣服换了。我们有急事要见首领。”
“这两位也要……”
女子面露惊讶之色。严千仞不做解释,只是点了点头。女子便也不再多问,转身折回屋内。少顷,出来的变成了一个二十来岁的艳妆女子,虽无国色天香之貌,却也有明珠美玉之姿。
凤双|飞直勾勾地盯着她,一边小声地问严千仞:
“我上次见她时,也是不一样的相貌……这便是她真正的脸么?”
“你为何不去问她自己?”
自顾自地又倒了杯茶,严千仞淡淡道。
十三娘加入之后,旅途一下子变得热闹了许多,虽然都是凤双|飞在与她调笑。严千仞则与李安陵坐了并排,默默不语。马车按十三娘的指示一路前行,最终停在城里最大的一家妓院门前。
“这便是‘七月十五’的总部?”
抬头望着匾额上大大的“春香楼”三字,以及倚栏娇笑的各色女子,凤双|飞不禁咋舌。
“妓院是最容易交换、收集消息的地方,出入的面孔也不会引人怀疑。”
严千仞道。然后又加上一句:
“十三是这里的老板。所以我们的往来联络大多由她负责。以后有什么事要找我时,到这里找她便是。”
“这几位是我的贵客,直接带到我房里就好。”
十三娘下了车,打发走一众围上来迎客的姑娘,又回身一拜:
“请诸位在我房中稍待,妾身去准备一下,稍后便到。”
等待的时候,凤双|飞百无聊赖地在闺房里转来转去,一会儿摸摸柔滑香软的芙蓉帐,一会儿瞅瞅妆台上的各色香粉铅丹。
“我劝你最好别打她的主意。”
严千仞淡淡道:
“会被吃得骨头都不剩的。”
凤双|飞干笑几声:
“哈哈哈……借我个胆子我也不敢啊。”
“劳各位久等了。”
这时十三娘回到房内。看着李安陵与凤双|飞,她收起脸上的笑容:
“虽说二位是初一带来的贵客,妾身原不该多话的。但接下来的所见所闻,还请二位切勿外泄。”
“那是自然。”
凤双|飞接口道。李安陵也点了点头。十三娘嫣然一笑:
“凤公子与李公子都是一言九鼎之人。妾身这就带路。”
她将柔若无骨的纤手探到妆台下,拨动机关。对面的墙壁无声无息地滑开,露出地道入口。十三娘走在最前,凤双|飞、严千仞、李安陵在后,一行人便这样进入了地道。
地道以青砖砌成,两侧燃着长明灯,微风不知从何处习习而来,送来新鲜空气,设计十分精妙。饶是凤双|飞熟悉机关技巧,也没能一眼看穿门道。
“我不在的这几日,还有别人来过么?”
严千仞忽然开口。十三娘笑道:
“有便是有,但大部分是从后门出入了,妾身也不知晓。”
严千仞点点头。他不爱麻烦,平时出入也几乎都是通过另一个更少人知的入口。只是这次恰好遇到十三娘,便顺水推舟地从她这边走了。
不多时,地道到了尽头,只见一扇巨大的青石壁挡住了去路。十三娘拨动旁边墙上的机关,石壁便缓缓升起。
但石壁一启,众人便不约而同地变了脸色。从里面飘出的,居然是血腥和尸臭。最先看到内里情况的十三娘惊呼一声,瘫倒在地,便呕吐起来。
推开前面的凤双|飞,又跨过伏地呕吐的女子,严千仞冲入室内。只见室内尸体横陈,个个死状极惨。而且被杀的方式各不相同,有的被利刃割喉剖腹,有的被活活拦腰斩断,有的则是被内家掌力击碎头骨……若非有多名身怀绝技的人一同下手,便是一名掌握多门绝技的人进行的屠杀了。想到这里,凤双|飞与李安陵交换了一个眼神。
“不好!”
严千仞突然明白了什么。但即便是身法最为灵动的凤双|飞也没来得及有所动作,背后的石壁便轰然落下。
“十三娘!”
凤双|飞一掌拍在石壁上。这一掌他已使出十成功力,厚重的石壁却纹风不动。
“抱歉。”
严千仞低声道:
“若非我急怒攻心,本应早点看出来的……”
他短暂地闭上眼睛。再开口时,声音已恢复了平静。
“十三,你是何时投靠曜影阁的?”
门外却只传来低低的啜泣。严千仞提高声音,喝道:
“回答我!”
“对不起……对不起……”
十三娘泣道:
“我被那些人捉去,没能熬过刑……但人不……不是我杀的……听说你被武林盟主从少林带走之后,首领召集大家商议对策,我只是……报告了日期以及开门而已……”
“首领呢?”
严千仞接着问。刚才的匆匆一瞥之中,他已经确定,地上并没有首领的尸体。
“被曜影阁……带走了……”
黑衣杀手的眉头皱紧了。略微急促的呼吸和惨白的面色透露出他内心的波动。这时十三娘又痛哭起来:
“我知道你回来后不会放过我……只你一人的话我尚有办法,但你带了凤双|飞和李安陵来,我只好这样做了……我不想死……”
沉默许久,严千仞长叹一声:
“你走罢。”
他又道:
“我不怪你。”
外面的哭泣声戛然而止。隐约听到脚步声飞奔而去,之后便一片沉寂了。
“对不起。”
严千仞再次道歉。
“原本只是想让你们见到首领,不想事情变成这样……”
“算啦算啦。”
凤双|飞笑道:
“我是没怎么多想就自己跑进来的。至于李安陵……”
他一指白衣的剑客:
“他是担心里面有埋伏才跟了进来。所以我们自己也有责任啦。——而且,如果不是我们一路送你,你就已经死在那个女人手里了吧。”
经历了方才的剧变,李安陵脸上却全然不动声色。他转向严千仞,微微一笑:
“其实你已有脱困之策,对吧?”
“还不好说……”
黑衣的杀手来到石壁旁边,按了按机关。毫无动静。
“果然已被毁了。”
他走到房间另一端,再次按动机关。仍然是毫无反应。
“通常出入的后门也被封死了。但是……”
严千仞转过身来:
“这地方的机关既是初五设计的,就一定存在十三不知道的暗门!”
他轻轻叹了口气:
“不过,知道暗门所在的,大概就只有首领和初五本人了吧。”
“交给我吧!”
一听还有暗门,凤双|飞便精神起来。
“虽然可能会花点时间,但只要有暗门,我就能把它找出来!”
严千仞一笑:
“没想到你不光会喝酒,还挺有用处。”
“哪里哪里。如果要拼酒的话,我一个人能灌翻十个八个李安陵呢。——不信你问他。”
凤双|飞一边斗嘴,手上也没闲着,已经开始在墙壁、地板四处敲摸。严千仞则走到那具被拦腰斩断的尸体跟前。下半身被斩断后,残留的上半身还向前爬出一段距离,留下触目惊心的血痕。见昔日的机关大师落到这般惨状,严千仞心下暗叹,不由得伸出手,轻轻为他合上双目。但他忽然心念一转,呼叫正在另一面墙上用功的凤双|飞:
“凤双|飞,你先来看看这面墙壁吧。”
“好。”
凤双|飞应声跑来,把耳朵贴在青砖墙上,用指节轻轻敲打。
“唔……这里的声音好像有点不一样……”
他直起身来,试着挨个转动安在墙上的长明灯。终于,有一盏灯被他扳动,看似严丝合缝的砖墙上变戏法似的出现了一扇小门。
“果然是这里!我们快点离开吧!”
成功地找出暗门,凤双|飞不由得大喜过望:
“还不知那个女人会不会找曜影阁的人来……”
“稍等一下。”
严千仞说。他将死人被斩断的下半身拖来,跟上半身合而为一,摆成一个相对安详的姿势。然后,他就这样亲手一一合上每具尸体的双眼,将残损的肢体收集完整。途中凤双|飞想要过去帮忙,李安陵却拉住他,默默摇了摇头。终于,严千仞将十三具尸体摆放完好,从衣衫下摆撕下一块布擦擦双手,站起身来。
“我们走吧。”
他的脸上没有表情。凤双|飞便也不知说什么是好了。于是,三人默默无言地离开了发生惨剧的房间。
暗道另一端的出口是一处废宅的枯井。终于从井口爬出时,天色已经暗了。严千仞稍稍推开大门,向街上瞥了一眼。
“很好。我知道这里的位置。”
他低声道。
“我来带路。今夜必须离开这里。十三自己不敢轻易开启石门确认我们的生死,但如果曜影阁派人来就不一样了。”
在黑衣杀手带领下,他们不走大道,专在各种偏僻的背街小巷之中穿行。如果严千仞还在万全状态,这点路程自然不在话下。但他毕竟重伤在身,步子又急,走了还不到一炷香时间,便面色惨白,汗如雨下了。
“慢些走吧。”
凤双|飞从后面拍了拍他的肩。
“稍微休息一下也行。如果在这里倒下的话就麻烦了。”
靠在一旁的墙壁上,严千仞闭目喘息了一会儿,便又直起身来。
“我们走吧。”
“已经休息好了么?”
“我没事的……这座城内外全是组织的眼线。路边的乞丐、小贩、妓女……都有可能是组织布置的人。具体的数量就连我也不太清楚,更不清楚十三已经接收了多少。最糟的是,其中至少一半都认得我。”
想到过去对自己来说最为安全的地方,如今却变成急欲逃脱的龙潭虎穴,他不由得自嘲地一笑。
石门内飘出的尸臭。凝固的血泊。尸体上的狰狞伤口。一张张被惊骇、恐惧、愤怒扭曲的熟悉脸孔……
严千仞猛然睁开双眼,才意识到自己身在何处。连夜逃出“七月十五”总部之后,他们又马不停蹄地奔驰了一天一夜,如今已是在组织的势力鞭长莫及的地方了。
如果不是带着自己这个伤者,李安陵和凤双|飞本可以更加游刃有余地应对的。
客栈的床很柔软,长时间逃亡后又身心俱疲。严千仞却无声无息地起身,走到窗前,轻轻推开窗。春寒料峭,贴身的里衣被汗浸湿,凉风一吹更加寒彻骨髓。
肩头忽然一沉,背后随即被暖意包围。拉紧来人为自己披上的外衣,严千仞一笑:
“你没睡么?”
“听见你起来,就也起来看看。”
李安陵淡淡道。虽这样说,白衣剑客的衣服并不见凌乱,严千仞便知他必是和衣睡的。
“你呢,睡不着?”
“醒了。”
严千仞靠在窗框上,笑着淡淡道。夜空中一轮圆月清亮如水。他又道:
“不用这么挂心我的。大家都是做杀手的人,早有任何时候被杀都不奇怪的觉悟。只是……”
他将目光投向窗外:
“我自小在组织中长大。首领待我如同父亲。对我来说,那就算不是家,多少也算个‘可以回去的地方’。”
沉默片刻,他又笑了。
“不过,这样无牵无挂的感觉,或许也不坏。”
他转过头,望着李安陵的眼睛。
“至少现在,我可以自由地选择要不要和你们在一起了。”
李安陵也回望着他。月色下,白衣剑客的神情凛冽而肃穆。
“是的,严千仞。今后你可以选择要如何使用你的剑了。那样的剑本不该被拿去出卖。”
生平第一次听到这种话,还是从对手那里,严千仞默然。但他最终还是微微一笑:
“要说该不该……不如说是我所习惯的生活方式吧。”
他望着李安陵:
“你呢,李安陵?我一直服从着指令,毫无差别地杀死目标,以此为生。我也深知这样的生活方式或许是错误的。但你就真的感觉,你有权制裁他人吗?”
李安陵的脸上浮现出一丝讶异,似乎也是第一次被人问到这种问题。严千仞又对他一笑,解下外衣披回他身上。
“多谢。我回房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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