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学少男毕西里

　　是夜，天边弯月如钩，映照着遥远一片绵延千里的红土。
　　鞭子凶狠地抽在马背上，激地马发狠似的跑，马车一路向前驱使，车轮发出笨重的辘辘声，身后卷起滚滚飞尘。
　　一只纤白的涂满红指甲的手敲敲小窗。
　　“还有多远的路？”
　　“回陛下，您品一杯茶的时间。”
　　那只柔弱无骨的手一刻也不愿多留，不失礼仪地收了回去。
　　车厢内里处处精致华美，壁上绣着繁复密集的花叶，花瓣边界掺金缀银，一片绮丽。靠座软缎子铺陈，小桌茶壶样样齐全，杯中一点波纹不起，物件放置纹丝不动，浓郁的香气飘散在其间。
　　艳红如血的指甲扣住了瓷杯，品了一口玫瑰花茶，杯子放下，边沿印出半个鲜红的唇印。
　　“罗町……”吐字粘腻牵连如糖丝，仿佛在呼唤情人一般。
　　喃喃低语飘散在红唇间，这个名字像是被她咬出了血。

　　樊迪早早打烊关门，老旧的屋子顿时暗了下来。他点了蜡烛，最后一次打开天使之泪的盒子，依恋地看着那颗璀璨如夜星的钻石。
　　毕西里被闪得滚到一边，说：“老爷子，您那表情……”
　　“你懂什么，一边去。”老头白了他一眼，热烈而惋惜地欣赏他的宝贝。
　　明天就要把它交给欧迪丽娜陛下，他很舍不得。
　　手工匠人对造物存有尊敬之意，也正因为怀着满腔热爱才能做出美好的东西，无论手艺高低，纯净的心总是创造的源泉。
　　老头子和小花篮如是。

　　樊迪心满意足地合上盒子，拉住他，“我给你看个东西。”
　　毕西里打着哈欠点头。
　　樊迪神神秘秘拿了个厚重的木头盒子，打开给他看。
　　一枚看起来非常脏的戒指，指环表面锈迹斑斑，但看材质又不是铁制，顶部镶嵌宝石的地方已空，是枚品相并不好看的饰物。
　　毕西里常看老头子偷偷打开这个盒子，对着里面愁眉苦脸忧伤叹气，自然不会以为这是枚寻常戒指。
　　他放在手心，仔细端详，脸色严肃起来：“它是活的……”
　　樊迪大喜。
　　毕西里越看越觉得蹊跷，顿时浑身发毛，好像捧了个毛虫似的，忙不迭要把那戒指丢掉。
　　“干什么呢！”樊迪气得跳脚，一把抢过指环，看毕西里的眼神有如杀父仇人。
　　“……这……”
　　一枚有脉搏的戒指？毕西里刚摸到时只觉得惊悚，现在想来却觉得惊愕。
　　樊迪却视之如珍宝，对一枚小戒指又亲又摸，“我还以为它已经……”
　　毕西里迟疑不定：“这是……血王心？”
　　樊迪赞赏地看他。
　　我……的……天……
　　毕西里倒吸了一口气，这……老头子你还有什么没有的？
　　别说毕西里没见过世面，他在老头子这儿干了几天，什么天价玩意儿没看过，一般的材质他正眼都懒得瞧的，可这……这可是创世神的心脏啊！
　　书中记载，创世神坐化，只留下一个结晶，是心脏凝结而成。这块结晶成色白中夹赤，仿佛白玉掺血，内里红丝时清时浊，触手生暖。尽管创世神死去，这颗心脏结晶还是留存了下来，并随脉搏跳动，好似还活着一般。
　　既然是创世神的心脏结晶，那便是沾了神血的东西，和所有的矿石都不一样……珍贵的青夭石，能增强魔力的稀有矿石，在王心面前都算不得什么，这是神的心脏，也便意味着，它拥有神的力量。
　　更何况它是活着的！

　　毕西里脸上写着四个大字——我好害怕。
　　心脏很大，结晶却很小……活血王心坚不可摧，天底下也就这么一小块，这老头居然拿来做戒指！
　　樊迪摇了摇头，表情中不无得意：“这可不是我做的，这都是传下的东西了。”
　　毕西里翻了个白眼，“你给我看就是为了炫耀？”
　　“那当然不是！”樊迪正色道，脸上的大痣随着话音一颤，“我只是想让你看看这戒指上，镶些什么好……毕竟你也是……”
　　和我一样厉害的人物。
　　这话他没说出来，但自恋多年的毕西里一听便知对方是要夸他，不禁长了几寸鼻子，也带上几分大师般的矜持：“客气客气……话说老头，你就这么给我看，不怕我把它偷走？”
　　樊迪嗤笑一声，“照你那么说它还没死，虽说我感觉不出来，不过现在活着和死了没什么两样，你拿去也只是块废物。”
　　毕西里撇了撇嘴。
　　“这块结晶一路传下来，也不知被我祖父用了什么法子打成了一枚戒指，”说到这里，樊迪笑了笑，“他说这颗结晶生不了太久，正如创世神之死，也会随之消亡，还不如打成一枚戒指，至少好看。”
　　“我父亲很不同意他的话，认为他在胡闹，但我祖父还是执意这么做了，然后神心就逐渐衰弱，成了现在这个样子。”
　　毕西里说：“你祖父是对的，即使是血王心，也会死去。”
　　“也许吧……但我父亲不理解，认为好好一块神心，居然成了现在这个样子，我父亲去世前仍有遗憾。我也一直在找东西补救，例如在指环上镶嵌各种石头，但是都没有办法，神的心脏好像在拒绝一切……”
　　毕西里有些惋惜，“它就像失去了王冠的国王，作为一枚戒指，它缺少一块宝石，但我也想不到怎么让它……”
　　樊迪合上盒子，拍了拍他的肩膀，似安慰又似叹息，“也许神注定死去。”

　　天亮，这个小镇在太阳初升那一刻就醒了过来，街上人流涌动，大家忙着看热闹去。什么热闹？欧迪丽娜的婚礼。
　　而欧迪丽娜，这才刚刚进城。
　　城镇边已有人守着，等得日头已高，来了一辆马车。座上车夫神气得很，对守卫们毫不客气喊道：“欧迪丽娜陛下吩咐了，婚礼前先去罗町大人家中略作休整。”
　　闻言，在座无人脸色好看，已是要携手新人的人，此时竟厚颜无耻要去寻旧人显摆一番，实在是臭不要脸，更不说守着的人大多是罗町的手下了，个个为罗町打抱不平，大人向来温和亲近心地善良，怎么摊上这么个倒霉女人？
　　但在场的人没人敢说二话，纷纷让开，马车便一路向着罗町府上去了。
　　欧迪丽娜在车里躺着，靠着一张软塌子柔得似没骨头。她笑弯着眼睛，一手猩红的长指甲，在嘴里咬得咯吱作响，一口下去仿佛咬得是木头，而不是连心的十指。
　　“大人，到了。”
　　好近，罗町，我离你好近。
　　欧迪丽娜拂开耳边的碎发，在车内套上了白手套，被下人扶着下车。小阳伞被撑起，她躬了躬身投进那片阴影里，左手微抬，手套指尖处星星点点的红。
　　她笑得别有深意。

　　小花篮在小床里睡得四脚朝天，耳朵柔软温热，梅金在一边拨弄玩了半天，直把她闹得翻过身去，像只小猫一样抖了抖尖耳朵。
　　门敲了两声，吱呀一声开了。
　　梅金收回手，看窗外的风景。
　　来人是亚瑟，经过几天来的调养，他身体已经好转，小麦色的皮肤泛发着健康的神采，现在穿上正式的礼服更显丰神俊朗。
　　他脸色略显难堪，道：“阿尔夫特先生，很抱歉这么要求，不过情况特殊……欧迪丽娜陛下来了府上，希望您呆在房间里不要到处走动，那个女人……比较难缠。”
　　亚瑟言语间已有歉意，罗町怕客人心中有芥蒂，特地嘱咐他来致歉。事出有因，那女人来了……且她性情无常，万一看上这位俊美的先生就很不好办了，不得不防。
　　梅金表示很理解。
　　亚瑟松了口气，这位先生过于绅士体贴，他简直要为此感到羞愧。
　　两人说了几句，亚瑟便告退，他还有很多事情要忙。出了客人的房门，他加快了步伐，下楼接待新来的女、客、人。

　　欧迪丽娜坐在沙发上，双手交叠，波浪般柔软长发服帖地垂下，坐姿端庄仿佛缪斯女神一般。
　　“呀……”她看清来人，发出一声轻笑，“他们都说你死了，我却是不信的，你果然……”
　　亚瑟皱着眉，懒得与她周旋：“你来干什么？”
　　“我想见他。”
　　“他不在。”亚瑟面无表情，“你还是快去结你的婚去吧。”
　　“是吗？”她像个提线木偶般重复，“是吗？”
　　“可是我只想待在这里。”
　　亚瑟森然道：“那请自便吧。”说完头一刻不回，
　　欧迪丽娜笑着，指甲隔着手套掐住了左手的皮肉，“……他去哪儿了？”
　　“我为什么要告诉你？”
　　欧迪丽娜表情扭曲起来，胸口起伏片刻平静下来，像一堆火势渐小的篝火，但火种并没有彻底熄灭，欧迪丽娜的神经质总会随时随地死灰复燃。她露出一个让人毛骨悚然的微笑。
　　看来欧迪丽娜离开罗町以后，越来越疯狂了。瞧就是这种神经病女人，他舅舅还喜欢得死去活来。亚瑟心里冷笑，面上也十分诚实地露出一丝轻蔑。
　　“你是不是有病？”
　　欧迪丽娜看着他，深红的眼睛里席卷风暴：“是。”她摘下了手套，用秃着指甲鲜血淋漓的左手掸她的裙子，斑斑点点的红沾上白裙子。
　　“脏了。”
　　欧迪丽娜撕开裙子一角，嘴角带笑，前一秒还是天使，下一秒如堕地狱，面色森然。说时迟那时快，她迅速闪到亚瑟身前，捏紧的拳头发出骨头压紧“咯咯”的声音。
　　兽人的一拳可不是谁都能挨得起的。
　　亚瑟懒得硬碰硬，向后退了两步，动作轻快地仿佛在过家家：“你要和我打？”
　　欧迪丽娜已现出竖瞳，她快兽化了。

　　“停下。”
　　温柔的声音，仿佛深刻的休止符。
　　欧迪丽娜眼神逐渐清明，百炼钢化为绕指柔。她踢掉了高跟鞋，裸|露着光洁的白腿，明明衣衫不整，却不显柔弱。她将世界看入摇摇欲坠，她的征服欲能侵蚀一切。
　　罗町感受到她的视线，叹了口气，对一旁的女仆道，“带陛下上去换身衣服。”
　　欧迪丽娜不依不饶：“你来了。”
　　“我来了，而你不该来。”
　　“你要赶我走吗？”
　　“是的，你不该这样……”罗町沉声道，“你在胡闹。”
　　一场闹剧。
　　不可一世的欧迪丽娜。傲慢的欧迪丽娜。只有他才知道的欧迪丽娜。她只是站在那里，像一只美丽的裸足野兽，不肯低头，也不肯松口。
　　罗町实在头疼。
　　亚瑟无语：“你不结婚你来干什么？你到底是来干嘛的？”
　　这个女人简直是个疯子。
　　“我只是想念你。”
　　罗町的灵魂因这一句简单无修饰的言语震动。

　　她顿了顿，对亚瑟道：“你的兵团已经回来了，他们带回了那颗种子。”
　　亚瑟脸色突然肃然起来，那原本是他拒绝去做的任务。
　　“……而我被果实选中。”欧迪丽娜垂下了眼睛，抬起了胳膊，那里有一个精致的红色火焰花纹。
　　“我会这样死去。” 她走向罗町，而罗町一动不动。
　　“格鲁特说我会这样死去，我害怕那预言。”她把头靠进了罗町怀里，“因为我爱上了你。”
　　“我想和你狠狠地做|爱。”
　　亚瑟假装没听到。

　　樊迪嘱咐毕西里去送戒指。毕西里登上马车，下来时才觉得这座城堡极其眼熟。
　　罗町大人的住处！他半信半疑地进去了。
　　一进去，毕西里目瞪口呆僵在了原地。
　　罗町和一个长发女人热烈地拥吻着……
　　毕西里：？？？
　　他捧着一个小盒子，被眼前的一幕震慑住了，并且无处可逃。
　　亚瑟走过来，道：“老兄，你……”
　　毕西里眨了眨眼睛，“我是来送戒指的，欧迪丽娜殿下派来的人让我过来这边。”
　　亚瑟似乎也很糊涂旧识怎么突然变成了卖饰品的，但他还是礼貌地接过盒子，并邀请对方留下做客。
　　毕西里坐下，拍了拍身下的柔软沙发，他又来到了这里，然而……有些不太一样。虽说非礼勿视，但毕西里实在是好奇。
　　亚瑟权当没看见，道：“阿尔夫特先生在上面。”
　　毕西里：“哦……哦？”
　　真巧。
　　毕西里心情挺好。
　　罗町与欧迪丽娜纠缠片刻分开，这才发现客人。罗町满脸通红，对着毕西里讷讷道。
　　“阿尔夫特先生也在。”
　　毕西里：……
　　好了好了我知道了为什么你们都要说一遍！我不认识他！

　　毕西里坐下休息片刻，起身要告辞。
　　“等等……”罗町叫住他，扯过欧迪丽娜一条雪白的胳膊，“您看过这个东西吗？”
　　他指着那个鲜艳的火焰图案。
　　毕西里看了两眼，又多看一眼，干脆坐了过来。他严肃地看着欧迪丽娜。
　　“你被圣火苗选中了？”
　　罗町替欧迪丽娜点头，脸上露出了希冀的表情，他本来只是随口一问，没想到这位见多识广的小客人真的知道！
　　毕西里摸着下巴。
　　“……你会成为女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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