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有八苦

　　荣睿晟是被亲卫抬回来的，身上大大小小布满了伤口，衣服全部被血浸湿，军医诊断了一下，荣睿晟的伤口虽然看着可怖，但所幸没有伤筋动骨，都是些皮肉伤，简单包扎一下，静养了两三天便可以下床走动。
　　这两三天里，徐昭卿什么也没有吃，据说他发了好大的一通火，又据说他什么也没有说，他就待在房间里，徐苗站在门外哭，一边哭一边挡住所有想要进屋探视的人，何缅，代卡，甚至是徐家军的统领大叔们通通被拒之门外。
　　荣睿晟过来的时候已经是第三天了，徐昭卿还是拒绝进食，荣睿晟吩咐厨子做了他爱吃的饭菜，穿过回廊，徐苗还在门外哭，眼睛已经哭肿了，都不知道他哪里来的那么多眼泪。
　　“你家少爷在里面吗？”
　　“三殿下，我……嗝……我家公子不见客……”
　　“我也不行吗”
　　“公子说……嗝……公子说他谁也不见……”
　　“……让他进来……”
　　屋子里悠悠地传来徐昭卿虚弱的声音。
　　荣睿晟三步并作两步地跑进去，走到中厅又停下来。
　　他们两人都裹着纱布，荣睿晟穿着素衣，徐昭卿披着月白的里衣，都是憔悴苍白的神色，远远望过去，倒像是披麻戴孝一般。
　　“昭卿……对不起……我……”
　　荣睿晟攥紧了手。
　　“徐将军都是为了救我才会……”
　　“我哥哥的尸首带回来了吗？”
　　“嗯……嗯。”
　　荣睿晟抬头看，发现徐昭卿镇定得可怕，虽然脸色苍白，但眼神却是显得有些恐怖，他就这样盯着他，让荣睿晟有一种无处遁形的恐惧感，他总觉得自己的秘密被铺排在徐昭卿面前，他好像知道了一切，就等着荣睿晟自己承认事实。
　　“你……”
　　徐昭卿突然朝他走去，荣睿晟下意识地想要后退，却止住了，徐昭卿默默把头埋在他的颈侧，双手攀上他的后背，声音闷闷的——
　　“哥哥已经不在了……我……你不要再离开我……”
　　荣睿晟稍稍放下心来，看来他目前还是最依赖他的，刚刚他的眼神，可能只是悲伤过度，以及对二皇子的恨意吧。
　　“我这样……让统领他们担心了，你去好好安抚徐家军吧……哥哥不在了……他们的难过应该不比我少……”
　　这恰巧戳中了荣睿晟的点，他需要徐家军的势力，也缺少这有一个名正言顺接触徐家军的借口。他叮嘱徐昭卿好好吃饭，装作一副恋恋不舍的样子快步离开了湖心阁。
　　徐昭卿盯着他的背影，眼中没有一点依赖和爱意，他就那样冷冷的，嫌恶地看着他。徐昭卿虽然不是真正的相府小公子，但这十几年来丞相府上下对他的关心却是真的，他虽然成仙多年，无父无母，但他的心好歹是肉长的，丞相一家的温情让他感动，他的计划从始至终都是把他们排除在外的，甚至把他们在他走后的生活都安排得妥帖，他原以为荣睿晟爱上他之后，就会有基本的良知，就不会对权利有那样病态的执念，他若是想要徐家军，可以有千百种方法，但他却用了最粗暴残忍的那一种。
　　“呵，果然是大奸大恶之徒的劣根性吗……”
　　徐昭卿走到窗边看着窗外的湖水，眼神冷冷的，既然他那么迫切的希望……就让他走到权利之巅吧。

　　*

　　“这么晚到我这，是做了对不起你家小宝贝儿的事，来寻求安慰了吗？”
　　代卡的房间有着很重的药味、动物尸体腐烂味，还有毒虫粪便的味道，代卡点了檀香放在衣橱里，驱散一点身上的死气。
　　“哦？你知道我做了什么事？”
　　“徐将军自幼习武，七八年前来南夷平定动乱的时候我还见过一回，背着人质在那些个乱臣贼子之间几进几出绰绰有余，二皇子的精兵算个什么东西，而你，我说过，你很有野心，你需要掌控徐家军来壮大自己的实力……”
　　荣睿晟的脸色变得铁青，阴沉沉地盯着代卡，代卡不慌不忙地回视他。
　　“所以，是你杀了徐将军吧。”
　　“呵，有那么明显吗？那他……”
　　“你放心，他看不出来的，你要相信，一个真正爱你的人，在你做了坏事，还会自动自发地帮你补全这个事件里不合常理的地方。不过我还真是想不到啊……你居然可以无耻到这地步，我甘拜下风。”
　　“我以为你早就知道了。”
　　“嗤。”
　　荣睿晟起身，抚平衣服的褶皱，一边开口一边往出走。
　　“别让他知道这件事。”
　　代卡捏着手边的一块纱布，手指有些发抖，牙齿咬住了下唇，就在荣睿晟抬起一只脚要踏出房门时，代卡带着点颤音的声音响起——
　　“我问你……你……呼……你想要长生不老吗？”
　　荣睿晟一怔，回过头来。
　　“你说什么？”
　　“你明白我的医术……不……蛊术的……我问你，你想不想要长生不老，就是那种不老不死的法术？”
　　“你有办法？你有办法怎么不给自己用？”
　　“我说过了，这个世界上还没有能够威胁到我的东西，活着对我来说已经没有什么太大意义了，但是如果你需要的话……我想我可以帮助你。”
　　“……你还要几天时间？”
　　“很快，所以，你去灵堂把徐将军的尸体搬进来，我需要一个现成的药人。”
　　“徐将军？你疯了吗，别人不行吗，我要怎么把他弄进来？？”
　　“我不管，那是你的事情，我只负责帮你长生不老，你可以选择不做。”
　　“……后半夜听到三声敲门声，你就把门开开。”
　　“嗯，滚吧。”
　　荣睿晟眯着眼睛，甩袖离开。代卡松开手，看着手心的那条纱布，那是徐昭卿给肩膀换药之后拆下来的，上面满是徐昭卿的血液。
　　“啊……好烦……好想…………好想杀人啊……”

　　*

　　这好像是注定不平凡的一天。
　　早上换岗的时候，士兵发现戍守灵堂的守卫死在了门前，灵堂里空空的，徐将军的尸体不知所踪，周围一点痕迹也没有留下，徐家军的众人都显得愤怒而又慌张，一个外人，如何越过重重把守潜入太守府，将徐将军的尸体盗走？这简直就是挑衅，但是现下盗走尸体的人一点动静也没有，没有提要求，也没有炫耀，徐家军的几位统领都是豹头环眼皮肤黝黑的肌肉壮汉，在小小的灵堂里站的拥挤，他们瞪着空空如也的棺木，有几个汉子抱着头蹲下来，捂着脸啜泣着。
　　不约而同的，大家没有把这个消息告诉徐昭卿。

　　午后，探子来报，说是城外骚动异常，略一查探，便发现果然是二皇子又派了一拨兵马来，荣睿晟是他登上皇位的最后障碍，丹阳城离京已经不远，不将他斩杀在此地，等到了三四皇子汇合，事情就没有转圜的余地了。
　　统领们不找到将军尸首就不愿意动，连会都不去开，就在灵堂坐着，吃喝拉撒都不挪窝。荣睿晟只得到灵堂寻他们，毕恭毕敬地拜托他们，荣睿晟倒是想要去找徐昭卿帮忙说话，但是徐将军尸体丢失这件事，他也不知道怎么解释。
　　“统领伯伯。”
　　“小……小少爷……”
　　荣睿晟正在犯愁，灵堂的门突然打开，阳光撒进来，荣睿晟回头，逆着光看到那抹纤细的身影。
　　徐昭卿越过众人走到灵堂正中，四周静悄悄的，所有人都看着他，只见他停在打开的棺木前，猛地跪下，用力地朝着空棺磕了三个头，再起身，眼睛红了一圈，嘴唇被咬得发白。
　　“统领伯伯们在干什么？”
　　“我……我们……”
　　“不管哥哥在哪里……他都不想看着徐家军这样吧……我们不是要做大荣最强的军队吗？”
　　“……”
　　“所以……跟着三殿下……去给哥哥报仇吧……”
　　“……”
　　统领们相互看看，也红了一双眼，在大统领的带领下，齐齐向着荣睿晟跪下去。
　　徐昭卿甩了袖走出去，目不斜视，荣睿晟想要叫住他，看着他的眼睛，喉头一梗，说不出话来。
　　丹阳的烽火四起，点将选马，率队出兵。

　　*

　　入夜，在黑夜的背景下，房顶的两个人影迷迷蒙蒙显得很不真切。
　　“你给我讲讲他的事情吧。”
　　“他武艺高，为人谦逊风趣，会关心人，不管去哪儿，总要给我带一些小玩意儿回来哄我开心，他性子直，做事情也不迂回，闹起别扭来比小孩子都幼稚，他为人刚正不阿，好管闲事，嘴巴又毒……”
　　“真好。”
　　“？”
　　“他那么好，我好羡慕你能陪在他身边啊……”
　　“我也好羡慕你，能够喜欢上那么优秀的一个人。”
　　“哈哈，你这是在夸我还是夸他啊。不过话说回来，你真的要这样吗？”
　　“这是我们两个人的愿望，不是吗？”
　　“可是这不是他的愿望……”
　　“……我早就该死了……他也早就该死了……”
　　屋顶静悄悄的，一阵喧哗从远及进，又打着火把，一行人浩浩荡荡哭喊着朝着后院奔去。
　　“代卡大人！代卡大人！”
　　“吵死了……什么事？”
　　代卡拉开门，显得很疲惫，眼底一片浓重的青黑。
　　“代卡大人，三殿下中了敌军的箭，军医们束手无策，您快想想办法！”
　　“啧……把人给我抬进来。”

　　荣睿晟醒来是在第二日清晨，他的伤口已经不疼痛了，只是浑身酸软，他抬眼，看见代卡睡在他的不远处，在他试着坐起来时被他惊醒。
　　“大概多久能够恢复？”
　　“你在说什么？你还想恢复？箭上淬了剧毒，这毒我也没法解，我给你种了个蛊虫，稍稍压制一下，但是每隔七日你便会发作一次，时间也不长，大概一年你就一命呜呼了。”
　　“你说什么？你不能给我解毒吗？”
　　“你什么意思？我是用蛊的，不是用毒的，总有我解不了的毒，这很奇怪吗？”
　　“……”荣睿晟闭了闭眼“你的意思是……我只能等死？”
　　“也不全是这个意思，办法还是有的，你还记得我说的那个长生不老的方子吗？在让你长生不老的同时会帮你洗经伐髓，可以帮你清除毒素。”
　　“那快去找人配药。”
　　“你说的轻巧，你知道徐昭卿先天不足，幼年又体弱多病，所有御医都断言他活不过五岁，但他却活过来了，身体还渐好，对吧？”
　　“是。”荣睿晟想起五岁那一年，是他和徐昭卿第一次见面的时候。
　　“我上次无意中闻到徐昭卿的血液里，有血灵芝的气味，我猜测我猜测，是丞相一家找到了已经绝迹多年的血灵芝，再辅以各种名贵药材，把他的三魂七魄吊回来了。”
　　“你的意思是……这药也需要血灵芝？可是你都说了……这药已经绝迹……丞相能找到也是机缘巧合，现下时间紧迫，要去哪里找血灵芝？”
　　“不，不是血灵芝。”代卡的指甲刺到手心里“我是说……拿徐昭卿来炼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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