把酒问青天之前传

作者:阿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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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屠村/悲狂


      真宗在御书房等王佑和赵祺。去宣赵祺的太监先回来报,赵祺重疴未愈,不能前来。真宗怒道“装病几个月,越装越象,就这样怕我把他派到边关。去,再宣,他敢再说不能起身,就把人连床抬过来。他祖父不是得了先皇一个宫中骑马的恩典,朕今个赐他宫中抬床的恩典!”

      这边,王佑已随着小太监进了宫门,边走边问“我记得,上次赵大人去边关,皇上从大内指了十个禁军随从,这些人现在留在边关还是已回京师?”

      小太监答“哎,全死在边关了。”

      “全部死了?!”王佑追问一句,眼珠转动不停。

      “可不,都战死了。最后那个才叫倒霉,战都快打完,赵大人派他提前给朝廷报个信,哪里想半路遇了风沙,连尸体都没找回。王丞相,您留心脚下,这路新修,夜深露深。”小太监语音未落,王佑已脚下一滑,整个人矮了下去,重重蹲坐在地,呼痛不已。

      御医诊断,王佑胯骨错位,行走困难,需卧床静养三个月。赵祺听得是去边关罢黜展颢,一改初态,独揽宣旨的事情,心里的算盘是想着那封通敌信函,如何能从展颢手中换出来,少了王佑岂不更好行事。真宗看看他,面色缓和不少,坐下来写了几张纸,封好“拿回去看,看了烧掉,不要对他人言语。这件事情若是办砸,你拎头来见。”

      王府。

      王夫人亲手把浸药水的热毛巾敷在王佑伤处,王佑疼得倒吸气。

      “若不是想接这个差事,明说不行么,看你伤得——”

      王佑瞪了她一眼,令所有仆人都退下“明说,明说能答应么,你以为这个皇帝就那么好糊弄,伤筋动骨总好过掉脑袋,那个展颢可是吃人的老虎。再说了,以后我还要立身朝堂,何必把自己弄得名声狼籍。”

      王夫人叹息“知道他是吃人的老虎,又何必招惹他,他在边关,你在朝廷,井水不犯河水。”

      “妇人之见!有人倒霉才有人走运,也怪这个展颢无事生非,竟要和我……”正说间,有仆人立在三层台阶外“赵大人求见。”

      王夫人摇摇手“也不看看什么时候,回了,回了。”

      那仆人走出几步,王佑突然发话“回来!那赵大人怎么过来的?”

      “就带一个随从,且是便装,在后门侯着呢”

      王佑大笑“好,好。请他进来吧。”

      边关展颢的府第不过三进的小院。赵祺宣读圣旨“展颢强取赵家村铁矿山,以至民怨沸腾,着革除军职,还乡为民。念往日功勋,依享二品俸禄,另赐良田千亩,赐宅第一座。”赵祺原本以为展颢会不服,不料展颢神色泰然接了旨,像是早就知晓。

      展颢叫人把所有账目、文案都搬上来,与赵祺交接事务。赵祺道“不忙,不忙”,示意展颢屏退左右,展颢说“有话直说,展某事无不可对人言。”

      赵祺道“本官也很为将军抱屈,凡四品以下官职,由将军开口,一定为将军举荐。莫要小看地方官,挑个肥缺外放,那惬意非同一般,很多人换做京官都不乐意呢,不如就去扬州,如何?朝廷一半税赋在江南,江南三分在扬州,可真真是好地方。”

      展颢只是不答。

      赵祺狠了狠心,咬牙道“我所要的东西,将军是知道的。要官要钱,只管开口,不然——”他把一样东西送到展颢案前。

      是朵黄色绢花。

      展颢缓缓立身,死死盯着赵祺。赵祺看到展颢脸上肌肉抽动,又怕又喜,怕的是展颢的眼神,简直要把自己生吞活剥,喜的是王佑献计有效,果然击中展颢的死穴“尊夫人现在很好。本官备了轿子,明天午时在齐州北郊十里外,礼送将军和夫人回乡。到时候,将军莫要忘记把本官要的东西带上。”

      赵祺边说边退,到了门槛。展颢没有动作,其他军官堵住赵祺退路,抵住带来的几个亲兵,眼睛都看着展颢。展颢长叹一声,示意放人,赵祺得了自由,往屋子外急奔,出大门还险些被绊倒。

      赵祺在齐州北郊五里安营,这里距展颢驻地二十里,离赵家村五里地,向西奔出三里,就出展颢驻地范围,是地方驻军孙得的辖地。赵祺在屋子里左右打转,吩咐一个亲兵“快去找一些老百姓的衣服,你和屋外十几个人都换上,给我也找一套来,给那个女人也换上衣服。”

      “大人,这是?”

      “笨蛋!要是我们来不及回到齐州,便装岂不更方便逃行,快去!快去!”

      “那等会我们出发赵家村,还要把那个女人带上?”

      “她是我们的护身符,怎能不带上。”

      “她好像有点撑不住,要找个大夫过来看看么?”

      “哪有那个时间,只要没死就行。快去拿衣服给她换上!”

      夜深如水,展颢坐在院子石桌边,面前放了一个酒坛。他心情黯淡,惨淡不能饮。

      李奭走进来“探明白了,赵祺现住在齐州北郊五里外,嫂子也在那里。这次,他带来二百人。要不,我晚上带些人过去?”

      “然后呢?然后,我们能做什么?没有皇帝授意,赵祺想不到这层,也不敢这样做,无非怕我不肯交出兵权。真如我想,那么赵祺扣押我家人,可以逍遥无罪,但是众兄弟威逼朝廷命官,可都是死罪啊。”

      “难道就这样让赵祺得意!”

      “得意,不得意不在赵祺,而是在皇上。你、我还能去和皇上争这口气么?我放了兵权,皇上去了疑心病,什么事情以后再说吧。来,坐下陪我喝上一杯,等明天的太阳升起来。”

      两个人都无意举杯,半坛酒喝了很久,月亮慢慢移上中天,照得庭院明如白昼,唯独花树下影子斑斑,把两个人都掩进黑暗中。

      有士兵跌跌撞撞冲进来,展颢和李奭惊得起身迎过去。

      正是安排在赵祺处的探子,满身是血“李将军,赵祺带人如数尽出,好像是赵家村方向。”

      “怎么会这样!他去那里做什么?看见将军夫人么?”

      “他们早有准备,全是大内高手。其他兄弟拖住亲兵,让我快马来报。实在太混乱了,都是骑马的,还没有看清楚,就让他们…”他低下头,大哭起来。

      展颢扶起他“好兄弟,多谢了。”说完,就大踏步走出去。

      展颢翻身上马,后面几百人无人号令,整装待发,月光下的年轻面庞严肃而沉默。展颢眼睛有些湿润,一夹马肚,箭般奔出。

      赵祺的亲兵都换上边军的衣着,一些人挨家挨户进去搜,另一些人封死出村的路口。王佑走后,展颢给村民大笔银子,又替他们再别处起房子,村民情绪渐渐安息,都开始搬过去,村子仅仅留下鳏寡无依,难离故土的老人,多在睡梦中就被无声无息地屠杀了。

      赵祺在大树下守着,几乎听不到什么惨叫声,空气中的血腥味逐渐浓烈。赵祺切齿低声“古人说的不错,月高风黑果然是杀人的好时间,连火把都省下了。展颢,我倒要看看你什么下场!”

      一个亲兵来报“侯爷,那个女人不行了。”秋娘脸色苍白,已昏死过去。赵祺俯下身试试鼻息,搓手顿足“不是叫人扮做村民去最近的县衙报案,怎么还不见来。现在如何是好?”

      又有人来报“前方有轻骑正赶过来,约摸几百人,看样子是展颢的人,不刻便到。”

      “盼着的不来,怕着的却赶个先。快,杀干净了,撤!”

      “这个女人——”

      “死都死了,还管做什么。你们捡个屋子里扔进去,不要叫展颢一眼就发现。”说完,赵祺先拍马,第一个跃了出去。

      展颢率人赶到赵家村时,整个村庄诡秘地安静,空气中飘着浓烈的血腥味。林汉带着人走进,推开一扇门,扑在门板上的尸体顺势倒下,脸上满是惊恐之色,那声呼救还堵在喉口,不及喊出,就被从背后杀死。林汉把尸体放倒,又看看屋子里情形,向展颢摇摇头,示意并无活口可以询问。

      远处山路,有一队人举着火把正朝着方向赶来,衣服辨认来看应是本县衙役。展颢一勒马绳“善后留给他们,跟我追赵祺!”衙役领头的是文薄方子庵,气喘吁吁赶到之际,只看到展颢率部而去的背影,顾不上深究“一个屋子挨一个屋子地找,看看还有没有活下来的。”

      赵祺令其他亲兵断后,自己率几个轻骑狂奔,也不敢回齐州,从山路直奔孙得的界地。一路人马从后追上,围住他们。双方士兵搭箭上弦,虎虎对视。

      赵祺心里喊苦,不料展颢如此神速 “展将军,有话好说,有话好说。”

      展颢怒道“有话好说?!你杀了赵家村一百多口人,还在这里和我有话好说!”

      “不,不是我要杀的,我没有,没有”赵祺情急之下“我不过奉旨——”

      旁边亲兵低声提醒“赵大人,这不能说的,圣上——”那亲兵话还没有说完,就栽落下马,仰面倒下,咽喉还插着一支短箭。赵祺连展颢如何拔箭弯弓都没有看清。此刻,展颢慢慢抽出另一支箭,搭上箭弦。

      赵祺急得大叫“事到如今,我也不怕说破,是皇上的意思!说是因为这点小事就革将军的职说不过去,叫我做出点大事,要个名正言顺。你不要乱来啊,你营中凡四品军官的家人现都被禁军扣着,包括展颢你的双亲。还有李奭,你家娘子、还有陈方、郭光、姚达用…”赵祺点了若干人名字“你们可别跟着展颢乱来,要想想后果!展颢,你难道要把这几百口人的性命都押在我赵祺身上么”赵祺又看着身后“孙得将军已接了命令,带三千人前来接应我,说话间就到。你们动手,当下就没有好下场。”

      赵祺的话听得所有人悲愤满怀,紧了紧手中箭弦。展颢沉默片刻“秋娘人呢?”

      “她不在我这,真不在,你都看得见,我这没有。出发后,我就放了她,她说要去军营找你。”

      “赵祺,你听着,若我和我兄弟的家人有半分闪失,定叫你死无全尸!”看到展颢悲啸一声,带人扭转马头而去,赵祺松开勒着马缰,手心全都是冷汗。

      展颢让林汉回赵家村再去看看,有什么帮忙的,毕竟这场灭顶之灾是因自己而起。林汉率十余人赶过去,方子庵已经走了,衙役还在清理尸体。死去的人太多,只能挖两个大坑,一个埋男尸,一个埋女尸;也没有那么多棺材,用草席卷了,中间搁着木板就下葬。亲人比邻而居,在地下再相认。

      衙役都在埋头挖坑,没有人搭理他们。林汉拦住一个衙役“人都死了?”

      那衙役看出他是个军官,不敢得罪,低声回答“全死了。”

      “那具女尸怎么单独放在一边?”

      “方文薄说单独埋了,现在正派人去买棺材,还要找个老妈子给她换身干净的衣服。”

      “这又为什么?”

      “是——”衙役张口,突然想到方文薄再三叮嘱,不能说出赵家村还有个孩子活着,免遭贼人毒手“是什么,我们怎么知道。可能是见她可怜吧,那么年轻,那么美貌就死了。你看,这些死去的人不是老头子,就是老太婆,这辈子也算活过大半。就她,还是个年轻的姑娘。”

      林汉掏出所有银子“给这些人多买木板,立块石碑吧”。衙役不接,面上表情似乎嘲讽他惺惺作态,他便把银子放在一块木板上。

      临去之前,林汉心中不忍,又回头看了一眼。已有老妇人给那年轻的姑娘洗净脸,拿着掉下来的黄色绢花,要给她重新戴上。那朵黄色的绢花在眼前一晃,他感觉全身瞬间僵硬,踉跄地走过去。

      展颢带人顺着山路来回找,又想到秋娘不认路,叫来更多人撒开,荒郊野外,山路竹林都不能遗漏,直找到天蒙蒙发亮。李奭派人来说,秋娘已经回来。来人红着眼睛,仍展颢怎么追问都不肯多说情形。展颢带着强烈的恐惧,又怀着一丝希望跨进小屋。秋娘正躺在床上,盖着锦被,像是累极睡去,面色洁白如玉。展颢紧绷的心突然放松,欢喜地轻轻走过去。他坐在床前,伸手拢了拢妻子的头发。所有的人都低头退出去,守在屋外。

      屋里悄无声息。到了傍晚日落,李奭推门进去看看,展颢面目表情抱着秋娘,整个人像是个石雕。

      李奭退出来,问“查过了?查出什么?”

      林汉道“我带人摸过去一趟,抓了个赵祺的亲兵。他说,出来时夫人就是被架在马上,在路上就不行了,到了赵家村就…”月亮正在渐渐升上,正是农历十六。他心想,再不会有月圆,再也不会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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