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年纪

　　从古宅出来，天才微亮，我们闲散着步，走在清冷的街面上，时而起过一阵大风，吹来落叶和菊花，看得天地一片漫黄。
　　“姑娘请留步！”我们本没有打算停，却终因那人的后半句话而停步，“姑娘可是要去昆仑湖？”
　　我们回头，不远，一算命摊上的老者蹒跚着步子赶上来，几撮花白的长须在风中飘荡，一身单薄的灰布衫让他看起来仿佛随时都会被吹走。
　　持月冷然望着面前的老者，不温不冷道：“如何得知？”——昆仑湖早在千年前便被毁了，知它者，世间少之又少。
　　“姑娘此去大凶，还是回皇都吧！”他捋着长须，双眼如鹰一般盯着我，似乎，表情里还闪过一丝道不明的笑容，“老道不过出于好心，姑娘若不信，必会后悔！”
　　“我不信命。”我轻描淡写道，“你的卦，不准。”。
　　老者一顿，但很快便仰天大笑起来，整个人如一具骷髅般跟着颤动，摇摇欲坠。
　　“我们……在哪见过？”持月疑惑地前了一步，又细细地打量了那老者一遍。
　　“天下之大，老道又是一副众生相，姑娘当然觉得眼熟。”那老者一边后退一边笑道，语气里，带着嘲讽与蔑视，“姑娘到时候可别怪老道没有提醒……”
　　冷风不知从何处卷来片片落叶，它们聚合成一道屏，遮住了我的视线，等它们落尽满地，再抬头，那灰衫老者和他的算命摊早已消失，一点痕迹也未留。
　　“走吧……”持月又回望了一眼方才那个街角，眼底，是柔柔的浅雾。
　　无数片叶子翻滚在我们的身后，像是饥饿的夜鬼，争抢着吃食，它们，带着强大的阴气，强大得，无法察觉源头。
　　我猜错了——我以为，庆华镇给我的不安是因为菊，却，忽略了那个从一入镇就坐在街角盯着我们的灰衫老者，可他，究竟是谁？如果他的目标是我，又为何要阻止我？若我去了昆仑湖，不正好借助命格的安排除去我？
　　“会知道的……”持月打断了我的思绪，望着远处，似是一叹后，脚步声便幽幽地混入晨芒跳跃的空气中。
　　镇尾，那条古道一直蜿蜒盘曲，伸入天际绵延的山间云里，素衣女子漠然地走在前面，身后，是一身黑色斗篷的女子，两人身影交错，重叠成一道道斑驳的清柔，风一吹，就散去天涯。

　　“怜，要去哪？”见素衣女子收拾着瓶罐，她眨眼望向身边的男子，有些疑惑。
　　“先去洛城办事。”他勾起笑，三分雍懒七分邪魅的声音似要将她融化，“然后去庆华镇看菊花。”
　　“菊花？”她惊喜道，“真的能看到菊花吗？”
　　男子点头，又将她拉近，宠溺地为她拢好衣襟，这才放开，缓缓道：“天凉，多穿些，可别病了。”
　　“持月，我们要去看菊花了！”她拉起素衣女子的手，开心地笑着，“持月喜不喜欢菊花？”
　　“不喜欢……”
　　“为什么？”像被泼了一盆凉水，她慢慢地谢了笑，抿起嘴——她很喜欢菊花，因为她曾在祀神的花庭里看到过，它是那么美，却也是那么的寂寞，开在秋，谢在秋，只为，等一个不可能等来的结局。
　　“没有为什么……”素衣女子依旧底着头忙碌着，刘海遮住了那双蒙雾的瞳，“可以走了……”
　　那日，他们从昆仑城出发，经过庆华镇却没有停，而是直接去了洛城——现在的皇都，几日后，他们才重新回到庆华镇。
　　“真的，很美，和祀神的花庭一样。”她痴醉地流连在簇簇菊花之中，整颗心，都沉浸在带着悲伤的喜悦中，也许有一天，她也会等来这样的命运——用一生去守护一个人，却，无法拥有他，只能静静地与他相遇、相离，连言语，都不会有一句。
　　“婴……”男子自她身后将她揽入怀中，乌木般的长发在风中飞扬，美得，不可一世，“婴……”
　　“我在，我在。”一股浓烈的曼佗罗交织着淡淡的菊香，她又一次沉沦在他的气息中，不管是否要得起他的爱，她都要和他白首一生。
　　“你们是谁？”俩人身后，黄衣蹁跹而下，女子傲然如凤，“为何擅闯菊花坞？”
　　男子转身，只是勾了一个笑，便又揽着她的腰踏尘而去，没有留下只言片语。
　　“你……”黄衣女子愣愣地呆在原地，大片的卷瓣在她周围旋转，她怎么也想不到会再遇见他——那个美得如曼佗罗般的男子，而这次，她居然跟他去了昆仑湖，甚至，愈加无法自拔地爱上了他。
　　“持月在前面等我们。”放下黑衣女子，他默默地走在通往昆仑城的古道上，最角，不改笑靥。
　　“你们认识？”她鼓了鼓腮梆子，跟在他身后。
　　“是啊，很早前曾见过。”男子不以为然地拂了拂袖，“怎么？”
　　“恩？没，随便问问。”她越走越慢，双脚像灌了铅般，最后，她干脆一骨碌地坐在了冰凉的地上，闷闷不乐地托着下巴。
　　他停下，回头看着赌气的她，只是淡然问了一句：“不舒服？”
　　该死！为什么心会这么痛？她巴巴地期望他能过来拉起她，可是，却没有，他就那样站在那里，斜阳打下长长的影子落在她的脸上，让她又一阵心酸，原来，他在她心中的位置早已重得无法移去，他的一举一动都牵着她的神经，她的心也已绑在他的身上，无法移去。
　　“别哭……”不知何时，男子已到面前，他轻柔地抱起她，替她拍去衣上的灰尘，“哭就不好看了。”
　　勾紧他的脖子，她轻声道：“怜，婴好喜欢怜，离不开怜了……”
　　他低头吻着她的双眸，吮去方才在她眼中打转的液体，咸咸涩涩的味道让他心颤，让他不愿放手，就这样，执手一辈子，不再贪求。
　　风卷来，斜阳将去，俩人的身影交叠在山间云里，紧紧地，好象，永远都不会分开，永远都不会停止那浓烈的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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