严风吹霜

　　送走李景云，赵庭燎到书房去找赵南，果不其然，赵南正在研究地图。
　　“舅舅，你看这个。”赵庭燎把绢帛摊到书案上，“这是舅舅的名字吧。”

　　“凯风自南，吹彼棘心。棘心夭夭，母氏劬劳。
　　凯风自南，吹彼棘薪。母氏圣善，我无令人。
　　爰有寒泉？在浚之下。有子七人，母氏劳苦。
　　睍睆黄鸟，载好其音。有子七人，莫慰母心。”

　　这是《诗经》里一首赞美孝子的诗，也是赵南名字的来由。
　　赵南出生后，父亲早逝，只剩母亲、三个姐姐和他。
　　母亲一人养育几个孩子不易，便给尚在襁褓中的他取名为“南”。希望他们几个孩子能尽孝道、宽慰母亲。
　　不过常人看到“南”这样的单名，并不会想到那么多。

　　“舅舅跟陛下说过身世吗？”
　　赵南想到昔日的事，笑了笑：“很久以前的事了，那时他还不是太子呢。”
　　“哦。没有忌讳吧？”赵庭燎眨眨眼，认真地看着赵南，“我想拿去给陛下看。”
　　赵南努力回忆往事，却不记得何时见过这幅字：“我不记得了。”他看赵庭燎细致地把布帛叠好，问道：“为什么要给陛下看？”
　　“我有我的原因，舅舅就不要管了。”

　　赵南见他把字收好离开。突然想起之前有人告状，于是喊住他：“回来！”
　　赵庭燎回到案前站好。
　　“前阵子去章台了？”
　　赵庭燎以为是什么大事，听到这里才明白：“去了。”
　　“有意思吗？”赵南慨叹外甥真是长大了，长本事了，居然会寻欢作乐了。

　　《桑中》是卫之乐、桑间是亡国之音。靡曼皓齿、郑卫之音乃伐性之斧。但对赵庭燎来说，他既不觉得有倡女在怀是一种享受，也不认为靡靡之音有多动听。
　　“没有。”他板着脸，“没劲。天下的佳丽都在未央宫的永巷里，最好的倡优都在未央宫的乐府中，那个地方能有什么劲。”
　　年轻人一时好奇，赵南自然是理解的。况且他对自己教养的孩子也有信心，知道赵庭燎没有被风花雪月腐蚀心性，他便稍微安心了：“那你去干嘛？”

　　赵庭燎对那里毫无热情，不过是应朋友的邀请而陪同。他想起在莲池听到的歌曲，没有回答，反问道：“舅舅，你说人会喜欢上从未见过的人吗？”
　　赵南随口应道：“一见钟情听说过，未见钟情倒是没有。”
　　赵庭燎坐到榻上，斜倚着案几，沉吟了一下。
　　赵南见他深思，周详地斟酌了一番：“也许可以。伯牙子期这样的人，大概只要听琴音，就能判断抚琴者心中所思。对他们来说，即便不见人，鼓琴觅知音也是可以办到的吧。”

　　赵庭燎的眼睛闪着微光，他犹豫片刻，把竹片递给赵南。

　　“人之生也柔弱，其死也坚强。是以兵强则灭，木强则折。”赵南拿着竹简，疑惑赵庭燎怎么忽然谈起用兵，但简牍上的句子让他欣慰：“你成天泡在军营，我本还在担心你过刚易折。如果你有这个觉悟，专心练武也是好的。要知道兵者，不祥之器，不得已而用之，恬淡为上。”
　　赵庭燎不以为然地反驳：“陛下不是不喜欢老子的那一套嘛。”他把竹简抽回来：“这不是我写的。”
　　“你的伯牙写的？”

　　赵庭燎把大暑日傍晚在沧池看到宫女采莲，晚上又在沧池捡到竹简的事跟赵南说了，殷勤地问：“舅舅，你说我该给她回什么？”
　　因芙蓉而为媒虽然美好，但既然不知道竹签是何人因何事落在荷叶上，这件事就全是赵庭燎的一厢情愿。赵南说：“回什么？你自比子期，对方未必同意。”
　　“我要是回的好，人家就会把我引为知音了啊。”
　　“你知道人家是谁吗？”
　　“如果是那些女孩中的一个就好了。”赵庭燎摇头叹息道。暮霭中女孩留下竹简，静谧的月光下，少年偶然拾到。真是一桩佳话。
　　“那更不行！”赵南本当他在胡闹，一听他打起了宫女的主意，顿时不淡定了：“宫女，那是皇帝的女人，不是你该肖想的。”
　　赵庭燎原来确实只是跟赵南斗嘴耍贫，但一直被教训，有点儿不开心：“舅舅只会打击我。我回屋歇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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