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竹林

　　下雪了，回宿舍的时候我裹上兜帽在学校超市买了一包烟。“雪真好啊。”老板说：“很久没见你买烟了，戒了就不要再抽了嘛。”我冲老板微微一笑，老板随口问道：“那个眼睛大大皮肤白白的女孩子呢，怎么没见她和你一起？……”说到这儿，我拍打身上雪粒子的动作停下来，老道敏锐的老板透过我的表情觉察到什么，没再继续说下去。
　　一连抽了三支烟，长时间未经受过烟熏火燎的肺经这么一刺激，居然呈现出醉酒的症状。接着胃里一股酸水上涌，我抱着垃圾桶大口大口吐清水。吐完我觉得天旋地转，倒在床上把脑袋缩进被子蜷成一团。不知睡了多久，醒来的时候宿舍里一个人也没有，五点钟，天色渐暗，没开灯的宿舍里的物品影影绰绰。我翻身下床撒尿，回来路过中专班的时候见里面有灯光，就想着进去和几个相熟学弟哪儿坐会儿，等室友们回来。一推门，只见里面乌烟瘴气云雾缭绕，连屋里的人都看不清。我轻车熟路找到成子的床铺坐下去将外套搭在上铺的床沿，躺在床上抽烟的成子一脸惊恐：“呦，竹子哥来啦。”我随手从桌上的烟盒里抽出一支，自觉点上：“怎么着，不欢迎我？”成子不自然笑道：“不是，竹子哥我这儿忙着呢，下次有空再来玩吧。”心里琢磨这小子今天说话怎么怪怪的，氤氲中我看见对面床上坐满了人。赤膊着纹满鱼虫走兽的上身，虎视眈眈地看着我。这四五人和成子年龄相仿，其中还有一名黄毛丫头，一看就是外面的不良少年，不知道门卫室干什么吃的，什么牛鬼蛇神都放进学校来。我并不害怕，在高中的时候我也这么年少无知的混过一段时间，作为过来人，知道这种场面该怎样应付。一个留着垂额长发的小子咬着香烟阴阳怪气说：“你是从那儿冒出来的？”
　　我觉得好笑，我这个大流氓竟然被眼前这个十四五岁的小流氓质问，你们无缘无故跑到我们学校宿舍，还问我从哪儿冒出来的？看着眼前乳臭未干的小子，我懒得跟他计较，轻蔑的说：“哥们儿，说话不要这么冲。”没想到那长发小子突然站起来，瞪着眼晴：“你说什么呢，说谁说话冲呢？”我深知这群喜欢惹是生非年轻气盛的小屁孩儿无非是仗着人多势众以多欺少，实则他们心里也害怕。我也站起来，高出那小子半个头，直盯着他眼睛：“说你呢。”果不其然，长发小子一怂脖子缩了回去。意料之外的是一旁搂着小丫头片子的爆炸头窜起给了我一拳，我一下子火了，正好无处发泄，抓起爆炸头的头发就往桌子上磕。小丫头吓得惊慌乱叫：“打人啦，快帮忙啊！”剩下的长发和板寸小胖也加入战斗，我一挑三和他们打成一团。成子在一旁急的直拍大腿：“哎呦我草，都他妈别打了。”
　　显然我失算了，这几个毛头小子刚磕完药，清醒状态下他们是不敢这么轻易动手的。我不知道“白面儿”是经过什么途径流入学校来的，也没打算深入追究。厮打持续了好几分钟，我因寡不敌众败北，三个人围在我面前，我气喘吁吁坐在床上碎了一口血，看来是在慌乱打斗的过程中不知被谁用水杯砸在脸上，磕破了嘴唇。成子叫来帮手拉架，战争才逐渐平息下来。我看着地上几口带血的痰，忽然笑起来，这一笑把那三个打我的小混混吓了一跳，面面相觑不知所以。成子向他们透漏了我高中不良史，三个人这才知道大水冲了龙王庙，原来我也是江湖武林中人。我的笑声让他们感到冷冷的报复之意，板寸小胖主动上来和我言和：“哥们儿，咱们不打不相识，以后就都是兄弟了。”我没有去握小胖的手，起身拍了拍他肩膀，一瘸一拐出去了。都被打出血了为什么发笑，并不是为了显示我有多狠，只是觉得今天真是非常有纪念意义的一天。这天下了今年的第一场雪，我知道了准新娘雪姬订婚的消息，莫名其妙挨了毫无瓜葛外人的一顿打。我并不记恨他们，没有哪一天比今天更为糟糕的了，我反而希望它更糟糕一点，越糟糕越不觉得自己可怜。
　　肿着半张脸，我双眼空洞地躺在床上，失去了雪姬，生活似乎一下子乱了章程。手机提示铃响起，我翻开手机一看，是一个通未接电话的短信提示。刚刚有电话打过来，我都没有觉察到。一看是大宝，初中起就很铁的兄弟，这么晚了也不知为何事，现在没心情回复他。再一看，还有一封雪姬发来的未读短信，打开一瞧说的是：下个月我生日，一定要来！还是那种讨厌的命令口吻，我撂下手机埋头大睡。生日？有你未婚夫，关我屁事。
　　我给大宝回了电话，正在复读的他肄业了，来到市里在一家星级酒店端盘子。他说的地方不远，从学校里过两条街就到，徒步二十来分钟。我过去找他，他正穿着工服挽起袖子拖地，大宝奋力挥舞着胳膊让拖把在铺满瓷砖的地面上荡来荡去。我尽量踮着脚从边缘走，避免踩坏了他辛劳半天的成果，上前给他散烟：“在家都不见你拿拖把，跑这儿干的满头大汗挺来劲。”大宝停下手里的活儿，胳膊肘杵着拖把杆儿接过香烟说：“比起上学读书，干这个来劲的多。”我问他：“你妈晓得你辍学了吗？”大宝满不在乎：“现在还不知道，不过早晚会知道，懒得去管。”我说：“这倒好，我高中没读完，你也跟着半路出家。据我所知，我们初中这几个兄弟没一个有出息的。”大宝还大言不惭地说：“心有灵犀嘛，要不然也玩不到一块儿。”
　　初中的时候我、大宝、强子还有二炮，谓之“四狼”。我们虽调皮捣蛋，学习成绩却是一方翘楚，老师对咱们几个是爱恨交加。在班上我们是省重点高中的种子选手，在学校我们是名列前茅的佼佼者，一切顺理成章，父母和老师心中都信心十足成竹在胸。令人大跌眼镜的是，“四狼”军团折损大半，唯独四恶之首的大宝冲破省重点高中分数线，其他人包括我在内皆阵亡。我们这几个希望之星中就剩下大宝这一根独苗了，未曾想大宝辗转读了三所高中，从省重点到市重点，从市重点到县重点，最后愣是还没把高中读完。至此，不可一世的“四狼”军团惨败得连渣儿都没剩。
　　很多时候我放荡不羁的性格都是跟这厮学的，受其影响，我打开自身封闭多年的潘多拉魔盒，将罪恶的自我释放出来，魔鬼本性暴露无遗，从初中时期伪装的三好学生变身成高中时期年级主任办公室的常客。那时，办公室里任课老师是这么夸奖我的：“嘿，秦风竹，这个礼拜你才来了两次，不错哦。”头疼的年级主任把我从理科班调到文科班当时最为严厉的班主任手下，我被安排在一张位于老师眼皮底下讲座旁边的雅座，直属于各科老师触手可及的管辖范围。即使身处五行山下的强大压迫下，泼猴的劣性仍不能收服。在男女严重失调的文科班，我和班上为数不多的几名男同学抱成一团兴风作浪，把班级搅乱成连老师们谁都不愿染指的三不管放牛班。最大的战果就是号称年纪最严厉的班主任发病住院，气走一名代理班主任副校长，以至于最后一任班主任和所有任课老师的集体放弃。还有一些零碎的“战绩”，诸如和班上女生谈恋爱时打了她前男友，在学校外面和社会闲杂人称兄道弟，跑到别的学校打群架，课堂上和任课老师“马屁精”马老师打架，无恶不作嚣张猖狂。
　　大宝的卑劣行径对于我有过之而无不及，多年后结婚生子的他每每和我谈论起这些不光彩的过往都懊悔不已，已为人父的大宝常常说：“这才心神领会到当初我们的不懂事愚蠢至极，伤透了父母的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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