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玫瑰香1
进府之初,胤禛就让人查了陆希言的来历。陆希言,三十五岁,山西大同人,少年时是个很有些才名的富家子弟,家里世代行医,也是积善人家。康熙二十九年,陆希言在会考时,发现主考官徇私舞弊,他和另外两个举子煽动考生罢考,被大同知府下了大狱,终身取消会考资格。陆家为救他出狱花了大笔银子,总算保得他平安。因为他,他爹又气又急,一病不起,不久辞世,从此家道败落。自那以后,他安顿了家事,只身去偏远小镇行医为生,两年前他来到京城,在方家胡同开了个药铺,因他医术高明,药铺做的很有声色。
胤禛当初收陆希言入府,只以为得了一个好郎中,没想到陆希言饱读诗书,见地明显高于一般的谋臣,最重要的是他肯忠心为胤禛筹划,令胤禛很有“买椟得珠”之感。胤禛许诺为陆希言求取未来前程,却被陆希言婉言谢绝了。陆希言说自己无心仕途,只想一生做郎中,帮四爷做的事只是为表达对四爷慷慨收留的感激之心。
对陆希言的说法,开始胤禛并不全信,但几次为他谋职,陆希言都没有接受,胤禛才真的相信了他接近自己并非为了求官。渐渐的胤禛发觉自己是从心里喜欢这个人,这是他遇到的第一个为他做事,却不以在他身上求取什么为目的的人。
胤禛是一个无情的人,也是一个非常重情的人。一直他认为人性是本恶的,每个人都以自私、贪婪、狠毒为本性,善良常常不能换来善心,却被人利用,宽容常常不能换来感恩,却招致欺骗,忠诚常常不能换来信任,却引来灾祸。自小生长在危险丛生的环境里,形成了他残忍、冷酷、多疑的心性,无深交的人看到的他面是冷的,心也是硬的。但那种印象是不全面的,事实上他的内心里非常渴望真情,重视真情。就比如对太子,为年少时那些回护,不管太子有什么错,他都肯为他进忠,不遗余力,无怨无悔。他就是这样一个人,你对他无情,他必报你绝情,你对他真情,他必盛情相对。大概是因为他能够收到的真情太少,所以任何干净的真情在他都是弥足珍贵。
胤禛是一个讲规矩重身份的人,但是因为面对陆希言这样无欲无求的人,他慢慢放下四爷的架子,常邀陆希言一起喝酒,谈笑,有时去外面办事也带着陆希言。当然他也有私心,他希望陆希言感到自己对他特别的好,心存感激,另外也希望陆希言对他的事儿知道的多一点儿,这样帮他时也就更方便。
常常在一起,让胤禛发现了一些以前不知道的陆希言的优点,此人很幽默,跟他一起常常听他妙语惊心,让人忍俊不止;他很有酒量,并且很知节制,看着似乎喝了不少,却让人看不出一分醉态;他武功很好,胤禛暗中用一个功夫上成的侍卫试他,本来找个功夫好的是怕侍卫出手收不住伤了陆希言,却没想到,胤禛以为功夫不错的侍卫,只三招就被陆希言逼出了破绽,对了十几招侍卫连平手都没占到,胤禛急忙暗示让那人逃走,他不想侍卫伤着,也不想陆希言察觉他在暗中操纵这种试探。
昨天,陆希言又做了一件对胤禛很重要的事,只是对他重要,但其实并不是大事。是这样,昨天下午,刚出生不久的三阿哥弘时突然发起烧来,四福晋即刻让人叫了陆希言去给看孩子病,陆希言给孩子服用了他自己配制了一种独门的草药,让弘时很快退了烧。四福晋和李香芸的心从悬着空到欢天喜地,异常欣喜地特地到书房把事情告知了胤禛。
这件事之所以很重要,是因为胤禛是非常害怕婴儿发烧这种事的,他的二儿子弘昀就是突然发烧,吃太医的退热药,药效太慢,小孩子禁不住高热,只一个晚上没出满月的弘昀就没了。每每想到弘昀都让胤禛心惊,所以陆希言这次能成功救下弘时,他是非常感激的。他决定亲自去陆希言居住的院子,向他表示感谢。
下了朝,十三阿哥胤祥追过来,要去四哥家,胤禛便约了他一道儿。
住过来这么久,胤禛还是第一次来陆希言居住到小院,他有点儿歉意,自己该早来看看陆希言住的地方,看看是否需要为他做点什么。
陆希言住的小院在大阿哥弘晖读书的小书房后面,地方很安静,院中种着许多桃树,树下栽着花草,草木葱茏,清雅怡人。院中还有一个小池塘,池塘里面养着荷花,不是荷花开放的季节,只有圆圆的荷叶悠悠地飘在水上,院中浮动着暗暗的荷香。这个院中房舍布局跟府中的小院没有什么区别,只是这个院中房前搭起了翘翘板,树上挂着吊床和秋千,秋千旁边还有一个木制的一米多高的方架子,胤禛猜这布置一定是陆希言那个徒弟谭慧欣弄出来的,听秦顺说那个丫头很不安静。
走进院子,胤禛派来的丫鬟小秋、小菊忙迎上来给四爷和十三爷请安。
陆希言的徒弟谭慧欣也走上前向胤禛、胤祥行礼。“四爷吉祥,十三爷吉祥。”
看到谭慧欣,胤禛想起前几日过问的有关灵儿的事,并不叫福身行礼的女子起身,只冷冷地盯着她。
“四爷。十三爷。”谭慧欣看出胤禛目光不善,不知道哪儿惹着了这座冰山,腰弯得直酸,脸上还不得不保持着适度的微笑。心里想我没有什么地方不对呀,他干嘛这个样子?本来身份高于别人,长得又高大、又吓人的,再板着一张脸,难怪传说他是很厉害的主子,连我这么懂事的人都被找麻烦,真是挺讨厌。
胤祥看着他四哥,不知道胤禛为什么忽然生气,想来似乎一个小女子也不会有什么大事儿让他四哥那么过不去,就打圆场说:“慧欣,你做什么让四爷生气的事儿了,还不快陪罪。”他和善地对谭慧欣笑着,一边说一边向他四哥斜眼,示意谭慧欣向胤禛求情。
“奴婢不知做错了什么,还请四爷见谅。”谭慧欣做出乖顺的表情。一边说着,一边侧过身对胤祥笑一下,胤祥年轻帅气的样子,主要是他与人为善的态度让谭慧欣非常喜欢。
“做错了什么,你不知道?”胤禛仍旧冷冷地。
“奴婢愚钝,请四爷明示。”
“灵儿。”
“奴婢很久没见灵儿了,四爷指什么?”
“记得你回月华楼的事儿,说灵儿已经去山西了,是这样吗?”
“是,她走了很久了。”
“还敢狡辩。你是在给我回话之后去找灵儿让她逃走的,你当时说的话是假的,而且她不是去了山西,是去了江苏。”
谭慧欣心说我怎么这么背,惹到这位主子,这气场太压人了,在他面前莫名地止不住心乱跳,真比被打几下还难受,她强忍着恐惧,低声下气地回话,“四爷,奴婢只是想讨个巧,让四爷觉得奴婢会办事儿,早一点儿,晚一点儿,反正结果一样的,请四爷不要生气。”
看胤禛冷冷地不说话,谭慧欣垂下头,“四爷,奴婢知错了,奴婢向四爷请罪,是奴婢说了谎话,奴婢以后不敢了。”
“你只是说谎吗?”胤禛的语气很不善。
谭慧欣不说话,那晚看胤禛眼中含了杀意,她怕是自己害了灵儿,所以在胤禛面前撒谎说已给了灵儿钱,灵儿已经走了。本来也知道以胤禛的精明怕骗不了多久,但是为了灵儿,她不能不这么做。
“奴婢,”
“你认为我会杀她是吗?”
谭慧欣发觉胤禛的确厉害,自己的任何小心思他都能猜到,说假话没有用,不过这种时候自己若不为自己分辩,只怕会给这座冰山冻死吧,她战战兢兢地开口,“奴婢知道四爷不会草菅人命,但是奴婢怕一旦情势对四爷不利,四爷会从全处置。奴婢明白四爷想她死谁也救不了,但是此事因奴婢而起,奴婢想争取一点儿时间,若能让四爷确定曹家没有发现灵儿这回事儿,四爷一定会慈悲为怀。四爷,如今时过境迁,皇上恩旨已下,曹家人不会再自找麻烦,追究什么,联想另外几家的事,这事与四爷有关,曹家人应该是心知肚明,但是他们也无可奈何,而且说不定因此事对四爷因惧怕而敬畏,不见得就是坏事。”
“如此说来你可是大功臣了。”胤禛冷笑。
康熙皇上下了恩旨之后,却并没有让胤禛放了那几家被扣的人,那几家都是久经官场之人,当然不敢不察圣意。几家几乎是不约而同地捐出大笔银子,修路的修路,架桥的架桥……,一时间,他们的善举被八阿哥胤禩等人刻意宣扬,在京城百姓中传为佳话。
清欠之后,康熙曾在重臣面前评价:四阿哥胤禛忠正不阿,谦恭谨慎;八阿哥胤禩善体朕意,权变得当。
胤禛深为自己忙了一场,评价却不及一个在一旁观望喝彩的人不平,但是这谭慧欣说对了一点,那几家虽然心里不免恨胤禛,但是明显地对胤禛异常客气,的确是怕了胤禛,并不敢再生事端。
“爷最恨在爷面前不老实的人,巧言令色,你眼中当别人是什么?”
“奴婢知错。”
“知错,知道错了该怎么样吗?去领二十板子,看你以后敢出花样。”
“嗻。”谭慧欣咬牙强撑着几乎发抖的腿,不让人小瞧了去,脸色也还是变白了。二十板子有多重她知道,最少得养三个月。
看她脸色胤禛知道她怕了,“为个小叫化子,敢跟爷作对,现在知道后悔了吗?”
“奴婢差点害灵儿没命是该记得教训,只要四爷答应不伤灵儿,奴婢甘愿领罚。”
“为一个骗人钱的混混儿,你这么做值得吗?”
“灵儿自小在要饭窟里长大,骗人是她没办法,她不是很坏,她对她娘很有孝心,为给她娘求平安符,她一步一磕头地拜到净台寺,整整拜了一晚上;她对朋友有意气,为了保护小六子,她被罗老板打得头破血流,还安慰小六子说她跑的快,打的不重。这两年经历了许多事,奴婢觉得若论人心她不比那些有钱有体面的人差,她这个朋友我认了,就不会负她,只要能保她平安,奴婢受苦也值得。”
胤禛生气罚谭慧欣,一是为她敢骗自己,二是为她认不清人,为一个骗子背主,太愚蠢。听她如此说,似乎她对灵儿很了解,不是认不清人的糊涂蛋,而且倒似乎是一个有情有义的女子,胤禛有点后悔。无论如何今天他来这里是为感谢陆希言的,虽是看谭慧欣巧辩,一时没收住怒气,但若真罚重了谭慧欣也不合适。
胤祥在一旁看着他四哥,心想这是何苦,这个小丫头虽说是奸滑了一点儿,到底也还算个有用的奴才,不比那老实疙瘩强?打二十板子,男人也受不了,干嘛罚这么重?估计他四哥是一时生气,吓唬这丫头,说说狠话而已。他四哥是刀子嘴豆腐心的人,他最了解,无论如何谭慧欣是陆希言的徒弟,打狗还看主人呢,他四哥怎么会为小事让大家失了和气。
想到这儿,胤祥推推他四哥的胳膊说:“四哥,消消气,小孩子不懂事而已。她眼里没主子是该罚,不过这孩子说的事儿也合情理,四哥就罚得轻点吧。”
他给谭慧欣递眼色,让她求饶,又一边说,“哎,四哥,我怎么记得当初月华楼的事儿,四哥没给过谭慧欣赏赐呀?”
“是吗?”胤禛恍然想起当时只当她是个孩子,胤禛把银子和封官的许愿都给了陆希言,论起来他的确没赏过谭慧欣什么。
谭慧欣看懂胤祥帮自己,也赶紧向胤禛跪下求道:“奴婢知错了,以后做事一定唯主子之命,再不敢自做主张,求四爷饶了奴婢吧。”
“四哥,这丫头不是家养的奴才,不懂规矩的地方是有的,不过有意也好,无意也罢,她到底为四哥的事儿出过力,这功过相抵,四哥就别罚了吧。”
“你看她不在乎的样子,不罚她不反了她。”胤禛嘴硬,但口气已不似刚才。
“是,四哥说的有道理,不过弟弟想,要是赏的少,罚的多,小丫头虽然受了,未免心中不服,不如弟弟出个主意,我看这丫头错就错在,刚刚进府做事不懂规矩,不如四哥让嬷嬷好好教教她规矩,学了规矩再做错,再罚也不迟,四哥说怎么样?”
“也是,她刚进府不知道我脾气,罚重了未免让人说我以大欺小,”胤禛找到了台阶赶紧就下,“谭慧欣,看在十三爷为你求情,这次的罚,就当功过相抵了,明日到后府去跟嬷嬷学规矩,学了规矩再有差错就不要怪爷不饶人了。”
“嗻。奴婢,谢四爷,奴婢,谢十三爷。”听得出来,谢十三爷说的更甜一点儿。
胤禛和胤祥去找陆希言,三人把酒言欢直到深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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